阳春三月,凤凰山上花木扶疏、翠绿遍野。
祝云璟自车上下来,被庄上管家迎进庄子里,顺口问道:“那人最近可老实了?”
管家笑着回答:“比之前安分多了,不再镇日里发呆,也肯用膳了,今个晌午的时候还出来到湖边走了走,殿下您放宽心,再过些日子,小的担保他一准更加乖顺。”
“他都递话请孤过来了,何必要再过些日子。”祝云璟不以为然,他今日来了这里,就没打算再放过许士显。
而此刻的许士显,却正在房中坐立难安、悲愤交加。
这几个月他被软禁在此,心中担忧着老师一家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祝云璟只来过那么一次,之后便再不搭理了他,他原也是松了口气,可时日一长,到底忐忑不定,总想着要亲眼见到老师才能安心,这才不得不主动开口求见祝云璟。
但就在今日,晌午之时因为听闻祝云璟会过来,他心烦意乱之下终于踏出了房门,原想着去湖边透口气,却无意中听到两个庄子上的小厮议论,说他老师景州知府杜庭仲一家十几口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上了断头台!
许士显不愿相信祝云璟会这般骗他,可细想起来祝云璟这样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说是君无戏言,本就最是反复无常、心思叵测。
祝云璟推门进来,心绪不宁的许士显立刻站起了身,平日里的风度仪态都顾不得了,焦急问他:“老师他到底在哪里?”
祝云璟扬了扬眉:“你特地托话求孤过来就是问这个?孤早说过了,你老师和他家人现在很安全,怎么?你是不信孤吗?”
许士显头一次认真打量起了面前这个少年太子,祝云璟笑得邪肆,神情里的傲慢和不屑一顾丝毫不加掩饰,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在意旁人死活的,自己怎么就如此轻信了他。
许士显越想心中越沉,他老师,恐怕真的已经凶多吉少了。
祝云璟行至榻边,王九送茶进来,摆上矮几,一杯搁在祝云璟这边,一杯搁到另一头,退下的时候冲着祝云璟使了个眼色,祝云璟唇角微勾,这一幕恰好落在了一旁的许士显眼里。
悲愤到极致的许士显却并未失了理智,反倒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不去外面把真相弄清楚,他始终都不甘心。
片刻过后,许士显低下头,放缓了声音:“是臣失言了,请殿下勿怪。”
祝云璟心中得意,这许士显也不过如此,关他三两月,到底还得低头。
如此一来,他便更不急了,注意到房间另一头的书桌上有摊开的画纸,祝云璟信步走过去,随意翻了翻,俱是许士显所作书画,他倒是没想到许士显还有这个闲心,许士显主动解释:“臣平日里作画练字,是为静心,笔墨不精,上不得大雅之堂,让殿下见笑了。”
祝云璟哼笑:“怎么会,许翰林可是探花郎,不用妄自菲薄。”
其实看得出来这些书法画作大多下笔不稳,想是许士显心烦意乱时所作,祝云璟看着反而觉得有趣,当真细细欣赏起来。
许士显的目光移向矮几上的那两杯茶,又看了眼背对着自己正在翻阅那些画作的祝云璟,心中突突直跳,不再犹豫,一步上前去迅速将茶杯调了个个。
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许士显一手心都是冷汗,他却不得不这么做,虽不知这茶里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单看刚才那公公的眼神,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很大可能吃下之后便会叫人神志不清,甚至做出什么丑事来,他只能赌一把,靠这个争取点时间。
许士显站直身时祝云璟堪堪转回身来,并未察觉到许士显的异样,他走回榻边坐下,冲着许士显抬了抬下颌:“还杵在那里干嘛?坐下来陪孤喝茶。”
许士显强掩着心中不定走上前去,看着祝云璟将茶杯送至嘴边,他亦捧起自己那杯,失手一翻,茶杯摔落地上,茶水溅上了他的衣裳下摆。
祝云璟皱眉,许士显立刻跪地请罪:“臣失仪了,还请殿下勿怪。”
祝云璟心中略有不快,到底没说什么,只让王九进来收拾换过一杯茶来,总归那药他一共备了三粒,打掉了一杯还有第二杯,无论许士显是不是故意的,他都跑不掉。
许士显请求道:“臣这狼狈模样实在不敢污了殿下的眼,还请殿下准臣进去里间换身衣裳,再来陪殿下喝茶。”
祝云璟漫不经心地点头:“嗯。”
贺怀翎午后才到的淑和长公主在凤凰山的私庄,长公主时常在这里开宴席,京中各府的小辈们都是常客,今日来的人比那日寿宴还要多些,那日宴请的还都只是皇亲国戚,而今日几京中勋贵世家的年轻一辈几乎都到了,只皇太子未来,说是晚些时候再过来给长公主请安。
女客在园中假山上的凉亭里赏花观景,男宾则沿着山下的溪水两岸而坐,玩一出曲水流觞。
托在宽大荷叶里的酒杯顺着水流从上游缓缓而下,众人兴致正高,喝酒吟诗,抑或偷眼打量山上的美人,好不快活。
贺怀翎八岁就去了江南,回京之后没两年又跟随父亲上了战场,在京中认识的人不多,今日祝云珣有差事没来,贺怀翎更没什么人好聊的了,只和少数几个认识的打了声招呼,便在溪水下游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打算坐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开。
婢女送上果盘和美酒,酒是很小的一壶,与旁的人一样。今日来这里的都是文雅的世家子弟,自然不像那些要用大碗喝酒的老兵痞,贺怀翎勾唇一笑,感慨万千。
这酒说是长公主的庄子上自酿的,入口却是辛辣,贺怀翎颇有些意外,他在外行军打仗好几年,只在北方的夷人那里喝过这样醇厚的酒,这长公主庄子上酿出的酒,怎会是这般?再见其他人喝着酒俱是面不改色,还能高谈阔论,贺怀翎不由拧起眉,目光微沉。
不过无妨,再烈的酒他都喝过,这点酒影响不了他分毫。
凉亭里,一直注意着贺怀翎动静的赵秀芝几乎要揉烂了手中的绢帕,不是说这酒只要一口,八尺壮汉也能醉倒吗?!为何贺怀翎一杯酒都下去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好不容易才买通了这庄子上的一个管事,只等贺怀翎醉倒就会有人将之扶走,她连房间都已经叫人备下了就为了成其好事,怎么会这样!
贺怀翎放下酒杯,看看时候不早,起身离开。
长公主的庄子与皇太子的私庄仅一墙之隔,从这边侧门出去就是隔壁庄子的外墙,那墙足有两人高,对贺怀翎这样的武将来说要攀越过去却并非难事,只见他足尖点地,纵身一跃,转瞬人便到了墙头之上。
许士显进了屏风之后的里间去,径直走到窗边推开窗,这里的窗户正对着湖面,湖对岸是一片茂密竹林,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爬上窗户,许士显深吸上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地跳进了面前这深不见底的湖水里。
王九将新茶送进来,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后便又退了出去,仔细带上了房门,祝云璟慢悠悠地喝着茶,心下好笑,这许士显磨磨蹭蹭的以为躲得过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他一点都不急,不知不觉间一整杯茶水下了肚,便又给自己倒过了一杯,里间似有什么声音传来,隔得太远了听不真切,他便没当回事。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许士显依旧没出来,祝云璟斜倚进榻里,双颊却已然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好热,他的手无意识地扯着领口,身体像着了火,四肢却酸软无力,嘴角不时溢出一声呻吟,神智已经彻底不清醒了,迫切渴求着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皇太子的私庄很大,贺怀翎进来之后只能摸索着四处查探,还得小心避开巡逻的守卫,无论如何既然来了他就不打算放弃,只要能找到人,他就一定有办法把人带出去。
进到临水的那座院子里时,贺怀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的不对劲,下腹一阵一阵地燥热,那处竟隐约有了抬头的趋势。
这些年他一直在外行军打仗,连自渎都很少,那方面的欲望淡薄得如同没有,这个时候突然这般,唯一的可能,便是之前那壶酒被人下了药。
贺怀翎深呼吸,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无济于事,那酒里也不知下得什么药,药性竟这般霸道,很快他便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靠向身后微凉的墙壁,用仅存的理智思索着下一步要怎么做,几步之外的转角后面却忽然传来了人声。
“殿下一时半会地不会出来,本公公一个人守着就行,你们都别在这里候着了,都先退下去吧。”
脚步声渐行渐近,贺怀翎心下一沉,再顾不得许多,推开身旁的一扇窗户,迅速翻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