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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1 / 1)

唐之清的父母在第二天早晨赶到,与孟瑶父母在病房外碰面。

孟瑶父母显然没有睡好,脸上全是憔悴,唐之清的父母相对好些,也许是来之前已经反复做过心理建设,进病房时都比较冷静。唐母俯身抱住床上的孟瑶,说:“瑶瑶辛苦了,是之清没照顾好你。”

但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天灾人祸,唐之清与孟瑶一样都是受害者,唯一能够责怪的就只有那位违反交规的肇事司机。

唐之清的父母听了完整的事情经过,得知是言喻送孟瑶来的医院,唐母道:“那个司机还在警局吗?我们是要起诉他的,到时候取证,还要麻烦小言多帮忙。”

言喻答应,其实昨天他和周逸就已经在警局打过招呼,也联络了合适的律师。他把律师的电话交给唐母,唐母感激万分,言喻下意识去看岑明止,岑明止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独自一人靠墙站在走道一旁,脸色白得过分。

术后检查的结果在中午出来,六个月的孩子引产,对孟瑶的身体伤害很大。

她要留在医院里观察至少一个月,主治医生是张老介绍的熟人,妇产科最资深的主任,拿着b超拍片同唐之清交代情况:切掉一半子宫是永久伤害,会对孟瑶以后的经期排卵都产生很大影响,其他事情尚不好说,但能确定的是,孟瑶不可能再怀孕了。

“没关系的,我有心理准备。”唐之清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在走廊上把这件事告诉岑明止:“本来瑶瑶这个年纪就不适合怀孕,怀上的时候医生就说会有风险。现在这样也好,我们都别担惊受怕,有没有孩子我不在意,只要她平安就好。”

他说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可以接受。

“倒是你。”他对岑明止笑了笑,关切道:“还好吗?昨天我没顾得上,瑶瑶的事情是意外,你不要有负担。”

岑明止顿了顿,说:“……我知道。”

唐之清道:“听说你昨晚搬走了,是回自己家了吗?”

“……嗯。”

“言喻呢?还住在你家?”

岑明止点了点头,唐之清试探地问:“你家只有一个房间,言喻睡沙发吗?”

岑明止抬手按了一下眉心,平静答道:“一起睡的,昨晚太累了,没想太多。”

没想太多?岑明止有多细致,一个能在离开前替孟瑶父母把早饭都准备好的人,却告诉他没想太多。唐之清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最近要照顾瑶瑶,会比较忙,诊所那边也请了假……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一定要主动及时跟我沟通。”

他自己都已经焦头烂额,却还记挂着岑明止。岑明止不愿让他担心,于是对他笑笑,说“好”。伪装对于唐之清本该是没有用的,但这种情况下,总也不会太容易被识破。

而后是漫长且煎熬的住院期,幸而双方家长都身体硬朗,轮流来医院照顾,帮唐之清分担了很多。

岑明止和言喻都还要上班,不能每天在医院帮忙,就只能每天尽量提早下班,赶在探视时间结束前去医院送个晚饭。

这在很大程度上便宜了言喻,岑明止搬回家中,每天与他同进同出,言喻自己做老板,时间总比岑明止要自由一些,于是每天早晨送他去公司,每天下班接他去医院,岑明止再没有开口拒绝,同居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默认。

但还是不对,言喻不至于迟钝到察觉不出来,岑明止的话越来越少了,除了必要的交流很少开口,对他的放纵更像是一种不在意的随便。

他仍旧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工作严谨认真,像一颗精密的齿轮,在自己的位置上按照规律转动。可人不是齿轮,岑明止不该对言喻的靠近无动于衷。

虽然他并不主动提起那天晚上,好像那个问言喻要不要□□的人不是他自己,但言喻单方面的靠近也不会被他喝止。他很顺从,全盘接受,无论是言喻在他洗菜做饭时从身后靠近的拥抱,还是在夜晚躺在一张床上时言喻落在他嘴唇上的亲吻。

岑明止不会有任何反应,好的坏的,好像言喻只是一块绝缘的塑料,无论怎样碰他,也什么电都导不过去。

被抱住时他在想什么?坐下吃饭时他又在想什么?他真的接纳了,原谅了,愿意维持这样的关系吗?

言喻感觉自己也开始有一些神经质,每天睁眼时脑子里都被这些问题盘踞,他必须弄明白——他和岑明止的上一次,开始时不明不白,结束时也不明不白,这一次总该要清清楚楚。

孟瑶住院一个礼拜后周五,言喻给岑明止打了电话。

“老头知道你回来了,想见见你。”

借口拙劣但也是事实,孟瑶的主治医生是张老的朋友,孟瑶出事那天,老爷子就已经知道岑明止回国了。

岑明止没有考虑太久,很快答应下来。言喻叫了老宅的司机来接他,自己却没有陪他回去。

“你跟他说说话,我还有工作,晚点来接你。”

他这样对岑明止说,实际上却是在开往医院的路上。这一个礼拜他每天下午都会接上下班的岑明止,一起去医院探望孟瑶,只有今天是独自一人。

孟瑶在家人的陪伴下状况已经好了很多,会在病房里看书,也会接来自亲朋好友的电话。言喻到病房时她正在跟谁通话,对面的人为她的意外惋惜,她反过来温声安慰,唐之清坐在她身边削苹果,时而孟瑶会看向他,唐之清总是能很快感应,好像身上装了雷达。

视线对上的时候,他们会对彼此露出安抚的笑容。

这两个人身上好像有什么特殊的自我愈合能力,意外和痛失都不能将他们打倒。可能这才是爱情和家庭,互相之间的支持和陪伴能治愈一切。

言喻在这一个礼拜的短暂相处里,开始有一些明白岑明止与他们的关系,而他会这样重视孟瑶重视唐之清的理由,显然有迹可循。

唐之清的母亲送了营养餐来,听说他来找唐之清聊事情,就打发唐之清去医院食堂,自己陪着孟瑶吃饭。唐之清对言喻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抱着餐盒在食堂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问:“明止呢?没来吗?”

“嗯,就我一个。”言喻说。

唐之清笑了笑:“正好,本来我们也想找你聊一聊。”

我们?是指他和孟瑶吗?言喻一顿,唐之清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的情况了吧?我是说他的病情,中重度抑郁障碍,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抑郁症。”

“……知道。”言喻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

“本来我作为医生呢,是不该和你聊他的病情的。”唐之清和善地笑了一下,低下头把营养餐里的胡萝卜丝仔细挑掉:“但是他从新西兰回来以后状态就不太好,在我家住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他应该有比较严重的失眠,话也比以前更少。最近的情况就更不用说了,你既然来找我,说明你也发现了。”

“瑶瑶的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唐之清叹道,“他对挫折的消化比我们有更大的负面倾向,我是他的医生,在这种时候本来应该了解他的状况,尽可能帮助他。但他怕我要照顾瑶瑶不愿意我分心,对和我说话有点抗拒。”

言喻看着他把胡萝卜全部挑完。那些红色的丝切得很细,均匀散布在菜里,他却精准得把每一根都挑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比较挑食,”察觉到言喻的视线,他解释道:“我妈从小就喜欢拿这些东西为难……也不算为难吧,她用这种方式锻炼我的耐心。”

唐之清垂着眼睛笑了笑:“可能她觉得我最近有点浮躁了。”

言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有一些惊讶。唐之清的母亲看起来非常普通,即使在混杂人生活多年,外表上也和国内同龄的女性没有什么差别。

唐之清吃了两口挑干净后的饭菜,笑道:“说回明止的事吧。他不愿意配合,我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听说你们现在住在一起,就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下情况——”

岑明止提前下班,从公司出来。他自己没有开车,言喻叫来的司机等在楼下。

不知是不是言喻刻意安排,司机是去年应聘来的新人,不认识岑明止,路上得以少了繁琐的寒暄。五点时他们抵达老宅,老爷子应当还没有吃饭,竟然在家门口等他,被张老推着轮椅,看到岑明止下车,张嘴“啊啊”了两声。

“跟你打招呼呢。”张老笑着解释:“偏瘫,说不了话,不过你跟他说他都听得明白。”

岑明止已经知道他的情况,也做了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还是难免难受。他半跪下来,把手放在老爷子手背上,低声道:“董事长。”

老爷子浑浊的眼珠盯着他,又“啊”了一声,虽然表情严肃,但很快反手握住了岑明止。

张老说:“去楼上聊吧,外面冷,别让他吹风。”

岑明止点了点头,把老爷子的手放回去,然后接替张老推过轮椅,一起上了二楼。

老宅没怎么变,书房和岑明止印象中的一模一样。变得最多的就是老爷子,脸上有了明显的斑,坐在轮椅上使他看起来不再气势逼人。

但他五官端正,瘦下来轮廓更深,又显出一种难言的锐利,就算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也仍有威严。

“这几年怎么样?在外面都还好吧?”张老亲自泡茶,老爷子不能喝,就只给岑明止倒了一杯:“听说你现在在替易家那个小孩儿做事?”

“都好。”岑明止坐在他们对面:“是在易董的公司工作。”

张老不赞同道:“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跑去那里,不回自己家啊?”

岑明止手指一顿,下意识看向老爷子。老爷子眼皮抬起来,又发出一点声音,唯一能动的手指轻轻抬起,朝眼珠看着的方向指了指。

张老会意,起身去开书桌的抽屉,一边埋怨:“你这人心也太急了,我和明止还没说上几句话。他人都坐在这儿了,还能跑了不成?”

他说归说,很快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白面的合同,放在岑明止面前,收起刚才对老爷子的语气,和善道:“明止啊,先看看这个。”

“是什么?”岑明止问。

“股份转让书。”张老笑道:“写了三年了,就等你回来呢。”

“……”岑明止拿合同的手顿在封面上。

老爷子苛责地看了张老一眼,好像是在责备他把话都说了,而后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腿。

“行行,马上给你拿。”张老从轮椅一侧的收纳口里抽出一块平板,按亮屏幕放在他腿上,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支触控笔。老爷子用手指勾住笔杆,竟然就在平板上写起字来。他的手不太稳,手指能动的幅度也很小,所以字写得慢,几乎是写一笔就要停一停。

岑明止安静等了一会,才看到他放下手,张老问:“写完了?”

他的下巴动了动,张老会意,把平板抽出来递给岑明止,屏幕上是四个歪歪扭扭的字,但笔画简单,不难辨认。

好点了吗?

岑明止愣住,好点?是什么好?他的病情吗?

他放下平板,抬头与老爷子目光对上,缓慢道:“我很好,谢谢您。”

老爷子斜靠在轮椅垫枕上的头轻轻垂了下,弧度比刚才大些,应当是在点头。他又敲敲手指,示意把平板给他,岑明止恭敬地站起来,清除平板上的字迹,放回他腿上,站在他身侧,看着他用不灵活的手指慢慢地写:

给你。

……是在说股份的事。

“您不需要……”岑明止哽住了,说不出话来。他慢慢蹲下,半跪在老爷子面前,说:“我没有理由拿。”

老爷子看他一眼,笔头在屏幕上点了点,就着上面就着没写完的笔画接着写道:给。

他的手指能动的范围太小,按下去时又不能如意控制轻重,写出来的字像一颗颗细小毛团,上下偏旁全部杂在一起。

但他还不肯停,手指费力地拉着笔杆摇摆,最后歪歪扭扭,又拼出两个字来:

给明止。

岑明止的眼眶倏而开始发烫,当年离开这里时没能发泄的一些东西从记忆里卷出来,像一场迟到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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