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回到光明庵,发现庵里来了贵女香客,也是故人——庞二娘,另一位则是端午江边凉亭穿盘金绣秋香色衫子的那位女郎。
想来已经拜过佛了,圆觉师太正在带她们看院内壁画,讲佛家掌故。
既然碰见了,沈韶光上前见礼。
圆觉师太对二女笑道:“这便是沈施主了。”在之前喝茶的时候,圆觉已经提过沈韶光了。
又跟沈韶光介绍:“这是秦仆射家的五娘。庞二娘子你是认识的。”
三人均一笑,互相对着一福。
圆觉对沈韶光笑道:“我们适才喝了你前次送的茉莉花茶,两位施主都道清雅香甜,你往日还总说我是‘过奖’……”语气是相处久了的亲昵。
沈韶光抿着嘴笑。
秦五娘微笑着端详这位沈氏,光明庵虽然不是大庵堂,但圆觉师太却不是个凡俗的。听祖母说其师是先安庆大长公主,那位公主早年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后来突然看破红尘在洛阳落了发。这圆觉是其关门弟子,陪着游历过不少地方。能得圆觉师太这般看重,沈氏想来不俗。
秦五娘笑道:“看着沈小娘子面善得很,莫非在哪里见过?”
沈韶光笑着皱一下眉,大约是那天你渴了,想买我的酸梅汤?嘴上却笑道:“这想来便是缘分了。”
庞二娘与沈韶光英雄所见略同了,也觉得是那日在江边见过,但当时阿沈正在卖吃食,今天却是“沈氏贵女”,故而秦五娘没想起来。
“我曾与颍州沈刺史家的四娘有数面之缘,想来你们同族小娘子面相上有些相似之处。”
沈韶光对洛阳老家的族人们是真的不熟,不晓得这位沈刺史是什么辈分,但可以肯定不是亲叔伯。“儿江湖飘零,久不回乡,还真不知与姐妹们长得是否相像。”沈韶光笑道。
能这般从容地说起自己困顿的境地,便不是俗人了,秦五娘怎会看不见沈韶光的素服虽是益州单丝罗的,却洗过多次,已是旧了,头上也只插了两支小银钗。
沈韶光对这位秦家五娘评价也不错,对着自己这个贫家女,秦五娘既不高傲,也不故作怜贫惜弱之态,就仿佛你与她是一样的,即便只是个姿态吧,也让人舒服——尤其对比当初庞二娘的样子。
想到庞二娘,沈韶光笑着问她:“多日不见,二娘一向可好?”端午那日,许是被“闺蜜”们刺得狠了,庞二娘回来便搬回家去了,这许多日子不曾见她,不晓得怎么又凑到这些贵女面前,而且还是“情敌”那一个。
要沈韶光说,适合林少尹的,还真是这位秦五娘。不说家世不家世的,单这性子吧,那位林少尹看着有些冷心冷肺,这个年纪就是京兆少尹,想来也是心机深沉的,庞二娘则清浅如小溪流,什么都摆在脸上,风格完全不搭啊。
但转念一想,或许便是这样才搭呢?心机深沉冷面郎君配傻白甜?这个cp很是反差萌啊。沈韶光一边听圆觉师太讲壁画上“大意舀海”的掌故,一边在心里想着前世看过的言情剧。想着想着,沈韶光就想叹气,当时嫌弃三俗逻辑死,现在再想看一眼也不能了。
秦五娘是领了家里的令来的,晚间还有明日晨间还要再各祭拜一次,故而今晚便要住下,圆觉师太请她与自己同住,秦五娘却不愿打扰师太清静,故而只同庞二娘凑合。
圆觉笑道:“也好,你们小娘子们住在一起亲香。”
又道,“晚间坊里挂了灯,虽比不得上元节热闹,但那灯也有一二可观之处,你们尽可以出去看看,但要带着人。”
三女都笑着应了。
沈韶光自穿过来,便在皇宫里憋着,哪里见过这个时代的灯会?虽这中元节不像上元节撤除宵禁,通宵达旦全城狂欢,而是只能在坊里溜达溜达,但对沈韶光这样的土包子来说,也很有吸引力了。
阿圆孩子性子,听说沈韶光晚间带她出门看花灯,很是高兴,“往年徐娘子不管什么节,都不许我出门,只让我看家。我偷着跑出去看一眼,怕被知道,就赶紧跑回去。有一回徐娘子回来拿落下的东西,恰巧逮住,拿扫把狠揍了我一顿。”
沈韶光摸摸她的头。
阿圆笑道,“疼倒不多疼,关键是还饿了三天。那回真把我饿坏了。”
沈韶光拍两下她的头,微微笑了。其实她也挨过揍饿过饭,刚穿到掖庭的时候,拖着十岁的病弱小身板,原主的记忆又一时理不清,也没个亲人庇护,一个懵懵懂懂的异世来客,哪有不行差踏错的?
好赖,都过去了。
沈韶光和阿圆在这边屋里忆苦思甜,那边屋里秦五娘和庞二娘也在说旧人旧事。
“你年纪小,恐怕不大记得。那位崔家姐姐长我两岁,性子很是平和大方,样貌才情也是这一辈女郎中顶顶好的,我们都不及她。后来,崔尚书坏了事,家眷按律要没入掖庭,”秦五娘轻叹一口气,“再想不到她那样平和的人,竟会自戕,当真……”秦五娘考虑到庞二娘是淑妃的妹子,与皇家牵扯深,到底把“节烈”两字咽了回去。
庞二娘面色发白,无意识地拨着手里步摇上的珍珠流苏,流苏上的珠子与刚换上的泥金衫子和缂丝腰带上的珠子一般大小,想来是一套的。
“没听说林——少尹和崔家娘子定亲啊?”庞二娘咬咬唇道。
“倒确实没有,听说只是两家说定了,崔尚书就出了事。”
庞二娘刚松一口气,秦五娘却道,“可林少尹却显然是把崔家姐姐放在心上了,不然何故至今没有娶妻?且崔姐姐刚去那一两年,林少尹绝少参加宴饮……”
庞二娘垂下眼,额间刚贴好的莲花花钿似乎都没刚才鲜艳生动了。
沈韶光带着阿圆从这边屋出来,经过厅堂,恰隐约听到后几句,原来林少尹竟是这般深情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