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她从未见过这位舅舅,此时此刻,看着周明沣跟周衍都难过的神情,她也忍不住有些难受了。
周衍一言不发的红着眼眶上楼收拾行李。
事实证明,像周明沣这样的人,即便处于失去至亲的痛苦中,他还是条理清晰,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抬头看向她,“马上就要走,我已经让刘助理订了机票,私人飞机起飞要提前申请,时间上来不及了,你别介意。”
姜津津嗯了一声。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周明沣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语气低沉,“不过如果你这边走不开的话,也没关系。我跟阿衍回去也足够了。”
姜津津看着他。
其实听到他说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时,她是有些想笑的。
怎么不放心呢,她又不是小孩子。
可嘴角还未牵起,看着他周身的悲伤气息,她眼睑低垂,轻声道:“没有走不开,而且也应该去送送你舅舅。”
周明沣看向她,那双沉稳的双眸,此时都是她看不懂的神色,过了半晌,他应了一声。
时间有些赶,周明沣跟周衍都没顾得上吃晚饭,在阿姨帮忙收拾好行李后,他们就准备出发去机场了。姜津津知道要离开几天,特意去跟徐从简打了招呼,叮嘱了徐从简如果有处理不了的事情,可以跟杨管家商量。
一路无言,机场每天都上演着离别与重逢。
周衍跟周明沣的行李都不是很多,也就不需要办理托运。
候机厅里,周明沣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停机坪,机场光线明亮,灯光照在他身上,竟然有一丝丝寂寥。很多人的伤心难过,都是无声无息的。明明机场是很热闹的地方,可在姜津津眼里,周明沣似乎是孤身一人。
周衍去买咖啡了。
姜津津犹豫了很久,终于起身,一步一步地来到了周明沣身旁。
她不知道的是,幕色降临后,落地窗就如同一面镜子,周明沣原本是在思考事情的,突然不经意地便瞥见她朝他过来,一步一步没有停顿,也没有犹豫。
姜津津一向擅长炒热气氛,可这个时候,她也的确不知道能跟周明沣聊些什么。
两人默默无言的站了片刻,周明沣手搭在栏杆上,目光随意的落在停机坪,“我像阿衍这么大的时候,也并不比他懂事多少。靠着别的手段赚了一些钱后,就想着去大城市找寻商机,也没有什么心思念书,那时候太过自负,认为念书只会花钱,实在是没什么用,即便我没有学历,我也能闯出自己的路来。”
姜津津听着,也不出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舅舅发脾气,他说他砸锅卖铁都要供我上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我舅舅喝了快半斤的白酒。”周明沣的声音几乎是平静的,可就是这平静之下,姜津津听出了藏在深处的黯然,“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把他接过来,但他不愿意离开故乡,而我太忙了,忙到一年都见不了他几回。”
姜津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她确实也无法感同身受。
因为从未有哪个亲人为她这般付出过,她也体会不了至亲至爱离开人世的悲痛。
她想了想,探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笑着对他说道:“肩膀借你。”
原来他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周明沣凝视着她,表情放松了些,“好。”
不过他没有靠着她的肩膀。
毕竟两人身高差几乎快二十厘米。
他伸出手,在姜津津错愕的眼神中,揽住了她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他低头看向她,“欠着,等没人的时候再靠。”
姜津津忽而笑了:“这还能欠?”
“当然。”周明沣指了指落地窗里不远处安静坐着看向这边的周衍,“请理解一个父亲的自尊心,如果被他看到我靠你肩膀,可能以后我的威严要大打折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姜津津扑哧笑了起来,“好吧。”
周衍买了三杯咖啡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向不远处的一幕——
男人挺拔俊逸,女人窈窕美好。
一个是白衬衫黑裤,一个则是珍珠白荷叶边连衣裙,一头微卷长发温柔垂在肩头。
他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人身躯依靠,自然而又亲密。
周衍鬼使神差的,拿出手机,作出假装看消息的模样,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第61章
周明沣的老家在江皇,是一个地级市。
这几年发展迅速,于前年建了一个机场,所以交通算是很便利了,从燕京到江皇并没有直线航班,中间也要转机一次,等周家父子跟姜津津到达江皇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刘助理办事妥当,一下飞机便有专车送他们去殡仪馆,江皇殡仪馆在比较偏僻的地段,也是这两年才修建起来的。只不过从市区到殡仪馆这段路不是很好走,一路颠簸,司机胆战心惊的解释:“周总,这段路常年都有货车,所以路况不是很好。”
周明沣温声道:“恩,我知道,你慢点开,安全第一。”
司机这才松了一口气。
后座宽敞,不过周衍不想当电灯泡,非要去副驾驶座。
姜津津也很累了,摁亮手机一看,马上就要十一点半了。
没冲凉没卸妆,真的很累了。
周明沣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手,见她看过来,低声说道:“我看了导航路程,还要半个小时,你靠着我睡一下。”
姜津津也没扭捏,老老实实地朝他挪了过去,歪着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你也可以靠着我眯一会。”
周明沣也没跟她客气。
周衍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到,他爸跟他姜女士两人头靠着头,似乎陷入了熟睡中。
亲人逝世带来的痛苦,并不是一瞬间排山倒海袭来的。
它是无声无息的。
就像现在周衍都有一种仿佛置身于梦中的错觉,他甚至从内心上就没觉得那个对他无比慈爱的舅公已经离世了。
他还在想,等他去了,舅公就会将泡在井水的西瓜搬出来给他切好。
等车停稳后,司机想出声提醒后排的周明沣,被周衍拦住了。等到了殡仪馆内,周衍才猛然惊醒,舅公去世了,心里一阵悲痛,却还是惦记着在后座的人。按照江皇的习惯,亲近的子孙辈都是要守夜的,以他爸跟舅公的关系,他爸肯定要守上一整晚……周衍抿了抿唇,他还是想让他爸能休息一会儿,多休息十分钟也是好的。
哪知道周衍刚有这个念头,后排就传来周明沣低沉醇厚的声音:“到了?”
司机看了周衍一眼。
周衍回道:“刚到。”
姜津津也醒了过来。
三个人下车,殡仪馆外早就有人守着了。一见到周明沣,赶忙迎了上来,“周总?您一路辛苦了!请节哀!”
周明沣看了一眼那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似乎是在回忆这两个人是谁。
其中一个人反应比较快,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周总,我是新凯建筑的王元盛,这次听说了您舅舅的事悲痛万分,知道您在燕京很忙,这就过来帮您来招待吊唁者。”
姜津津听懂了。
周明沣根本就不认识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消息灵通,知道周明沣的舅舅去世,就赶忙过来吊唁,顺便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琐碎小事,毕竟丧事大多繁杂。他们肯定也猜得到周明沣是一定会过来。
要是以前,姜津津看到这种场景,未尝不会觉得对方势利会钻营,可现在,她看着这两个人大半夜还在这里为一个陌生人的去世忙前忙后,不禁感慨万分:大家都不容易啊!
周明沣显然比姜津津更圆滑,他接过那人的名片,还握了个手,“多谢,辛苦你们了。”
正是盛夏天,王元盛也是油光满面,一听这话,一扫之前的紧张,“周总您太客气了,您为江皇的建设才是出了力,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在两人的带领之下,周明沣带着姜津津还有周衍进了一个吊唁厅。
周明沣一进去,其他的亲朋好友纷纷都迎了上来。一时之间无比热闹。
姜津津跟周衍都很默契地想退出这个热闹圈,哪知道还是被眼尖的亲戚们抓住了。
寒暄之后,周明沣步履沉重地走向冰棺。
一瞬间,原本热闹的气氛陡然沉寂了不少。
姜津津耳旁是周明沣某一个远房亲戚的话语,“其实这也算是喜事,明沣他舅舅没吃苦呀,今年也七十了,身体上没病没痛的,在我们这里,真是享福了。”
对于很多老年人来说,在睡梦中离世,是顶顶有福气的一件事。
人老了以后,器官也会逐渐老化,很多很多人都是饱受癌症的痛苦,人瘦得没形了才会断气离开,说是活活痛死的也不夸张。
姜津津仿佛听不到别人说话。
她看着周明沣在冰棺旁弯腰,不知道看了多久。
江皇的习俗是直到火化,香不能断。吊唁厅里满是檀香味,烟雾缭绕,隔着一段距离,姜津津也看不太清楚周明沣有没有掉泪。
或许吧。
到了他这样的年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他,可能也只会在至亲逝世时才会流泪了。
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悲恸。
很安静很安静,仿佛没有。
周明沣弯腰凝视着冰棺里的舅舅,过了许久,这才直起身子,来到灵位前磕头上香。动作缓慢却也细致,他侧过头,看了她这边一眼,周衍走了上去,他戴上了这边习俗里要戴上的白布,来到了周明沣身旁,父子俩没有交流,周衍今年才十六岁,猛不丁的发现舅公居然真的去世了,他一边磕头一边咬着牙哭。
姜津津也走了过去,她要去拿香,周明沣声音喑哑地说:“别烫着,我给你点燃。”
说着,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三支香拢成一炷递给她。
经过一番你推我让,周明沣决定留下来守夜,殡仪馆里也有配套的休息室,跟宾馆一样有房间,房间里有床也有洗手间。不过周明沣还是坚持让周衍和姜津津去市中心刘助理安排好的酒店。周衍跟姜津津都拗不过周明沣,只好让司机又送他们离开。
等姜津津跟周衍回到酒店冲了凉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本来还挺困的,到了这个点反而开始精神起来。
周衍穿着睡衣,敲门来到了姜津津的房间。他本来是想留在殡仪馆守夜的,可周明沣不同意,今天晚上注定无法安眠,在微信通讯录里看了一圈,也找不到能聊天的人,他试探着来找姜津津,没想到姜津津也睡不着。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姜津津想起了周衍今天晚上都没吃饭,便道:“要不要出去吃宵夜?”
周衍果然是周明沣的好大儿,他点了下头后,又状似无意的说道:“我爸今天也什么都没吃。”
姜津津想了想,的确。
周明沣下班后直接回了家,因为要赶飞机,他跟周衍都没顾得上吃晚饭,飞机餐也没吃,周衍倒还好,他不用守夜,可周明沣呢?空着肚子熬夜,怎么想都觉得是一种酷刑。姜津津又想起他今天弯腰看向冰棺里至亲的悲恸落寞神情,顿时也就忘了“不要同情男人会变得不幸”的箴言,说道:“那我们给他带点宵夜过去?”
“嗯。”周衍实在是别扭,明明关心爸爸,却还是嘴硬的说,“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