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贵太妃薨逝,外界并不觉意外,倒是皇帝因此悲极吐血叫各方势力傻了眼。
“怎么可能?”唐五第一个不信,乐极咯血都要比这令他信服,抬眼看向老头:“懿贵太妃那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皇上早对她绝了情,是不可能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可皇上吐血是真,”镇国公紧皱双眉神色凝重,这是太妃薨逝,外臣不用进宫哭丧,见不着皇上,他还真把不准。
唐五倒是没他想得多:“恪王要动,时间不会拖长,咱们看着京郊就成。”
“宫里也要留意着些,”至今镇国公都觉先帝死的太过突然,他是真怕旧事重演。就皇帝那两三尺高的儿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盯着宫里的还有贤亲王府,因着燕茂霖查户部的账以及平中省牡江延河一带的堤坝之事,这半年多贤亲王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一边要极力平账应付燕茂霖,一边还要防着皇帝和老九。
频频出事,还没一件顺心。
听闻皇帝吐血,他一点都不信,凌庸墨与懿贵太妃这对母子的账血淋淋的,都巴不得彼此死绝,怎么可能会因丧母吐血?
“王爷,您以为皇帝是在做戏?”幕僚张仲柴只见过皇帝三回,知之不深,但他与恪王是一样的心思:“某在外游学时结识一好友,因其父脾性暴烈,生母于他四岁时与人私奔。后父死,好友离乡,在运州府偶遇一商妇。那妇人见他没去处便将一闲置院子让予他住……”
贤亲王听着张仲柴的话,不言语。与皇帝僵持了这么多年,他自觉对其还是颇为了解。
凌庸墨快三十了,膝下只两病弱的皇子,这都是拜懿贵太妃所赐。要不是因着恪王,凌庸墨绝不会容懿贵太妃活到今天。
“妇人死前,母子相认,”张仲柴拱手向前:“某好友因母病逝,七天未进粒米,几度消沉,终在母坟旁结庐守孝三年。”
“皇帝与懿贵太妃之间没有母子情,只有仇,”天家丑事,贤亲王不欲多说,转眼问立于张仲柴左侧的兵卫教头谭志敏:“老九那还没有动静吗?”
身着黑色劲装的谭志敏摇首回道:“一点动静都无。”
“他倒是坐得住,”贤亲王抬手滑过腮边的髯须,眯起眼眸:“唐逸幽、唐逸尘兄弟呢?”
谭志敏无力摇首:“没寻着踪影。”
两国公府结亲后一日,镇国公莫名其妙去了趟齐国将军府。贤亲王总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但却又抓不住。
都傍晚了,宁诚伯府还收了厚厚一沓的拜帖,宁诚伯老夫人看着那沓拜帖发了好一阵子呆,后突然头晕眼花气喘不上。
宁诚伯夫人钱氏都被吓着了,丈夫不在府中,若是婆母有了什么事,要她怎么交代啊?哭嚷着吩咐管家去请大夫。
很快宁诚伯府就因老夫人犯旧疾落下府门,拒绝来客。
回到坤宁宫,姜苁灵还领着一群太医跪在正殿,李安好问询了几句,知道其已为皇帝把了脉开了药,才走往后殿。
只这脚才踏进后殿,一股带着苦涩的药汤味就扑鼻而来,绕过屏风瞥见宝乔、宝兰几个都跪着,不禁疑惑。再见洒了一地的药汤和碎瓷,她还有什不明白的,抬首望向坐在主位上仅着寝衣的皇帝,其双目紧闭面色阴沉。
摆手示意九娘去寝殿拿件披风来,自己则上前行礼。
“皇上,臣妾回来了。”
皇帝不动,就好像没听见一般。直到九娘将披风拿来,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动了动唇试了又试久久找不着音。
接过九娘奉上的披风,李安好凝目含泪走近为他披上,声音不收:“皇上,您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母妃走了,但您要好好保重龙体,不为旁的,只为大靖,为将江山托予你的父皇……”
跪在殿外的小雀儿隐隐可闻后殿言话,余光扫过那群太医,放于腹部的两小手抠着指甲。
要不是知道皇后娘娘来路清白,她都快以为她们是一家。听听这腔口,比龙卫演得都入神。今儿领教了帝后唱大戏的本事后,她也算是弄明白为何龙卫要隔三差五入世悟俗了。
血丸,小雀儿抽了抽小鼻子,她还没尝过,皇上就先她一步品着味了。龙卫出任务,都会带两枚血丸,无其他用,就是在危时咬破,入龟息装死。
据说血丸是上上上上任天智调配的,指甲盖大的一丸很好藏,咬破遇水即可生血,当时的太医院院判都辨不出血是真是假。
眼泪滴下,小雀儿抽噎,令人伤心的是去年主上将她除名时,天甲依规矩要走了暗卫营发给她的两枚血丸。
“元元,朕没有娘了,从此……就没了来处,”皇帝艰难地吞咽,嗓子很干,腹中空空,他有点饿。
李安好眨了眨眼睛,抓住皇上放在膝上的手:“您别再想了,臣妾扶您进寝殿休息会,”右手把着他的腰,用力上托,可这位主竟赖着不动。
跪着的范德江立马起身,拽着袖口抹了把眼泪,也是一口的哭腔:“娘娘,还是奴才来吧。”
皇帝一听这话,也不赖着了,起身搭着皇后肩慢慢地走向寝殿。两臂张着的范德江愣在榻边,有些回不过神来,皇上是在嫌弃他吗?
九娘吸了吸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身上什么味?”又腥又酸又臭,他长着两眼没瞧见皇上穿着一身干净的寝衣吗?过了点,血丸的味道确实难闻,不怪皇上会犯恶心。
进了寝殿,皇帝也不演了,拉着皇后就走向凤榻:“快来帮朕看看,一根眼睫落到左眼里了,”他忍了很久,实在难受。
“眼里容不得尘,您怎么不让宫人给你洗洗眼睛?”李安好拉下皇上拽着她的手:“臣妾先洁手。”
“好,”皇帝坐到床边。
洁手净面后,李安好拿了红烛走近,放好红烛,来到皇上跟前,侧身迎光稍稍扒开眼皮,找着异物:“有两根眼睫,不要动。”
皇帝抬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大睁着两眼。
小心地挑出眼睫,李安好让皇上夹下眼:“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
“没有了。”
放心了,想去净手,但腰间的力道不减。李安好无奈,就由着皇上抱着,头次这般贴近居高临下地看他,视角不同,但观感一样,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手抚上他的下颚,刺刺的。
“等你给朕生了儿子,朕就留一笔胡子,”皇帝用下巴蹭着她的掌心,一直不留髯须,也是给外头人看的。俗语总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要的就是这个感知,如此人才会轻敌。
这都能扯到儿子上?李安好也是无话可言了,将皇上揽进怀里,右手下落轻轻拍着他的背:“您之前跟臣妾说生同衾死同椁,臣妾现要与您讲共食甘和苦,于君相携至白首,”抱紧怀中人,左手抚他的发。
皇帝心触动,感受着她的温柔,活了二十七年,还头次有人这般抱他抚慰他,感觉挺不错,抬首望进她清澈的眸中,看见了真挚。
李安好没有躲避,弯唇笑道:“皇上,您娶了臣妾,就不能一人独行了,得牵着臣妾一起。”
“好霸道的小娘子,”皇帝情动,一手托着她的背,身子一转将人摁倒在床,鼻尖轻轻划过线条优美的脖颈,一路向上,咬住小巧的下巴。
口齿轻磨,下巴上痒痒的,挠到她心。李安好双手紧抓皇上的臂膀:“您吐的血?”
放过下巴,皇帝继续向上,在她唇上嘬了一口,后与其面抵着面不再乱来:“朕没事。”
这就够了,李安好不再追问:“琰老亲王说明日鸡鸣时会送棺柩出宫。”
“嗯,今夜不用睡了,到时瞧着憔悴,也能叫恪王安心大胆着来,”皇帝翻了个身,躺到一旁,望着帐顶:“朕还要罢朝三日。”
“正好歇一歇,臣妾让宝鹊准备汤膳,给您补身子。”
“不用大补,”皇帝右手覆上妻子的小腹,也不知那小子来没来?
李安好苦笑,女人家的事皇上不太懂,但宝鹊的祖上却是深谙妇婴之道,口口相传,也有手札传下。
在进宫前,舅母还特地让沈嬷嬷与她明说了一回,重要的一些她与宝鹊都牢记于心。依着沈家手札记载,女人家葵水过后这几天并不易受孕,皇上怕是又要失望了。
不过这种事她是不会告知皇上的。人都有私心,她亦然。
夜,凉风习习,唐逸幽一行抵达了河道北府兖州城外十里地的城隍庙。兵丁入破落的城隍庙查检,确定没有问题便开始清扫。戴着斗笠的唐逸幽与几个队头下马,仰首望月,过了兖州就到津边府了。
被脚镣锁着的徐博义,虽再无往昔的威重,但两眼依旧清明,气势不弱。其沉声脸,颊上的伤口已结了厚厚的痂,看着领头的镇国公府世子,时不时地勾唇不屑嗤笑,那神情就好像唐逸幽在做什么傻事一般。
这样子,唐逸幽见多了,开始还会问一嘴,不得回应,也就不再费口舌了。
不过除却徐博义,被铁镣锁着的其他十数位都知死了,一路上老老实实。不管是不是装的,反正他瞧着顺眼。
这破庙后院有口井,军里的毒师查检了井水,确定没问题,兵丁才打水,架起大铁锅生火。
唐逸幽立在道旁不动,在去往南千门大营时,他与二弟在这歇过两个时辰,今夜月明,目光扫过四周并不见异样。只是较之那晚,太静了!
望向城隍庙西边黑洞洞的林子里,他与父亲在南蛮丛林里走过,虫鸟不鸣不是好事。敛下眼睫,未动声色,却提高了警惕,拉着徐博义进破庙。
兵丁清扫过,破庙地上还算干净,来到一角落座。
徐博义当了十二年的总兵,近三年的总督,也不怂,盘坐到唐逸幽上手:“皇上手里无将,南漠兵权之事才平息,竟又启用镇国公府的人,”嗤笑出声,语调之中尽是轻蔑,“镇国公府也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拿着跟草芥在地上比划的唐逸幽闻言,不由得挑眉:“我还以为你不会吭声。”徐博义有二主,是肯定的,只“二主”是谁,他现在还摸不准,恪王应仅是张皮子。
“老夫都成阶下囚了,难道还不能逞一逞口舌之快?”
将草芥叼在嘴上,唐逸幽轻笑点首:“也是,再不开口说说话就没机会了。”
徐博义面上笑意一凝,仅瞬间又蓦然笑之:“真不愧是出身镇国公府,果然不容小觑。”林中异样,他亦有察觉,只没想到唐逸幽如此敏锐,唐嵕也算是后继有人。
“你猜那些人是来杀你的,还是来救你的?”唐逸幽转眼看向徐博义,好好守着峡嘉道不快活吗?非要倒卖铁矿,皇帝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两个嫡女,一个进了恪王府一个进了宫,全成棋子。想想自己府里,唐逸幽不痛快了,像徐博义这类人就不配有女儿。
徐博义被问住了,他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大睁着眼,梗着脖颈,终露了颓败之象慢慢低下头丧气道:“那你还不走?”
唐逸幽乐了,敛目吐了叼着的草芥:“走?谁死还不一定呢。”
延陵府距离峡嘉道并不远,快马三日可来回。徐博义被擒后,其藏在峡嘉道的几个铁库就暴露了。二弟已经查过,其中仅有一个铁库制的是恪王私兵所用的兵器。既如此,他们兄弟为防万一就另作算计了。
不管怎样,活的徐博义和那方的底,他们要带回一样。
“我回不了京了,”面露沧桑,他有预感,自己活不到天明:“跟你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老国王,膝下有七子,三子为东王。这东王聪明过人,很得老国王的喜欢……”
高祖有七个皇子,先帝为高祖第三子,唐逸幽皱眉。
“老国王有几个心腹大患,东王为给他分忧,就娶了其中一个大臣的女儿。那女儿野心十足,东王放任,他要养大她的野心,等着她犯下滔天大罪,将那个大臣连根拔起。”
说的是奉安国公府与太后,唐逸幽挑起唇角:“你那主子比之故事里的东王更为卑劣。这还没‘功成’,就要杀‘良将’。”
“你以为他是谁?”到此,徐博义是真的有些后悔了。当初那人亲至峡嘉道游说他时,又何尝不是先唤醒他深埋于心底的勃勃贪欲,这与先帝又有何异?而更可笑的是直至今日他才看清。
“还能是谁?”唐逸幽不屑一笑:“京城就那么大,能让你卖命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趴伏下,耳贴着地,眼中跃动着厉芒,“他斗不过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有点卡文,哈哈……<p/,,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