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口,便是乌孙人的地界。
虽说按常理这个天气不会有人行军。可凡事就怕个万一,他自己不就是冒雪行军吗?万一猎骄靡打了败仗不服气,和他一样冒险呢。万一乌单带的辎重还没耗尽,还有余力呢。
所以梁啸不敢有丝毫大意,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就怕被人包了饺子。
在那一刹那,他听到了人的声音。隐隐约约,不太分明,可是他却不敢大意。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周围只有风声。
梁啸闭上眼睛,重新调整呼吸。可是他怎么也无法入静。他再次睁开眼睛,悄悄起身。
“主人?”希格玛的小脑袋从隔壁的雪洞里探了出来。黑暗中,他只能看到希格玛的眼睛。
“起来。”梁啸轻声说道:“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希格玛等人都知道梁啸的听觉过常人,一听他这么说,连忙从睡袋里钻了出来。梁啸走出雪洞,悄悄的探出头,四处看了看。
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呼啸的北风吹着雪粒,打在他的脸上,将一点热气吹得无影无踪,很快就失去了知觉。真他妈的冷啊。梁啸不敢大意,连忙用大氅捂住脸。风太大,温度太低,迟疑片刻就会被冻伤。他曾经亲眼看到人抹掉了自己的鼻子。
这么冷的天,应该不会有人吧?梁啸问自己,缩回了脑袋,想退回雪洞。雪洞里没有风,保温效果要好得多。他刚往回走了一步,突然想起桓远说过的一句话。
战场凶险,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梁啸咬了咬牙,小心的将大氅将自己包好,再次钻出了雪洞。他弯着腰。沿着挖好的雪道,找到了负责东面的灵狐。也不知道是冻得睡不着,还是肩上有担子,灵狐还没有睡。梁啸还没说完。灵狐就坐了起来。
“大人也有这个感觉?”
“你也听到了?”梁啸更加紧张。
“我没听到,但我也感觉不太对。”灵狐挠了挠头,从油腻得打了结的头里抠出一只虱子,在乌黑的指甲上碾碎,爆成一朵血花。“我觉得风里有人马的味道。但是问了几个兄弟,他们都说我鼻子冻坏了。”
梁啸笑子。佣兵们果然是老手,连风里有不同的味道都能闻得出来,他可没这本事。
“不管有没有,叫几个兄弟出去打探一下。我估计,不会过十里路。”其实,梁啸觉得可能只有三五里路,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他们走得远一些的好。
灵狐点点头,叫起几个心腹佣兵。安排他们去了。梁啸转身,又去找李舒昀。雪地里走起来很不方便,虽然只有两百余步,梁啸足足走了一顿饭的功夫。
李舒昀不敢怠慢,也赶紧安排人去侦察。
梁啸再摸着黑走回来,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急促有而力,也说不清是兴奋还是不安,抑或兼而有之。在雪地里走了这么多天。不管遇到的是敌人还是朋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灵狐报告:在东侧三里处现匈奴人。
确认了这个消息,梁啸又惊又喜。喜的是这才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匈奴人。而且匈奴人精疲力尽,呼呼大睡,全无防备。惊的是如果他偷懒一下,要么是让匈奴人溜走了,要么被匈奴人现,杀个措手不及。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把所有的兄弟都叫起来,杀人了。”梁啸搓了搓手,兴奋不已。
“是的,杀人了。”灵狐也兴奋得满脸通红,眼睛像狼一样放光。
大战在即,梁啸却没有急着披甲,在逼仄的雪洞里,他缓缓的伸展着身体。这些天,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演练,筋骨都有些绷住了,被夜风一吹,更是生涩。要想挥出真正的实力,他必须活动一下。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将士都做好了出击的准备,梁啸也活动开来。在阿尔法等人的帮助下,他披上甲胄,穿上大氅,伸手取弓。希格玛却摇了摇头。
“主人,天气太冷了,弓不能做。”
梁啸一愣。弓不能用,那我的武功岂不是废了。
灵狐走了过来,见状笑道:“大人,希格玛说得没错。这个天气会将弓冻住的,勉强用,不仅会伤弓,甚至可能会崩断弦,伤着自己。”
“那怎么办?”
“我们不能用,匈奴人也不能用,近身搏杀,就看谁狠了。”灵狐拍拍腰间的乌兹宝刀,面露得意之色。拿到这口刀后,他爱如珍宝,须臾不肯离身。眼下宝刀将第一次饮血,他非常兴奋。
“好吧。”梁啸从善如流,收起了弓,从贝塔手中接过弯刀。他的刀法很一般,但这时候也只能如此了。黑弓难得,伤了可没地方换去。
弓箭没办法用。梁啸就安排了一个突击战术,让擅长步战的佣兵在前突破,擅长箭术的佣兵在后跟进掩杀。灵狐自高奋勇,率领几个滑雪技术最好的佣兵冲在最前面。
一声令下,佣兵们出了。虽然寒风呼啸,温度低得能冻掉人的舌头,可是一想到匈奴人就在前面,佣兵们还是兴奋得难以自抑,谁也不说话,像一群沉默的狼,踩着滑雪板,扑向匈奴人。
——
乌单钻在厚厚的皮褥子里,按照巫师教的方法,默念咒语,调整呼吸。
他睡不着,但是身体却慢慢暖和起来,看着头顶被风吹落的雪粒,他一时出神。
在巫师的精心治疗下,身体上的伤早就好了,不仅行动无碍,反而有一种精力十足的感觉。但心理上的伤很难好。乌单一直觉得两腿之间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全无着落。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巫师说的那样练出千斤之力,拉开地弓甚至天弓,他觉得自己只是怯懦,不敢去死,这才拿巫师的话当借口。他甚至都不知道面对猎骄靡时该怎么开口讨要天弓、地弓。
我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啊。
乌单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忽然又睁开了眼睛,警惕的看着四周。
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可是他身边明明没有别人。自从受伤之后,他身边就没有其他人。不仅没有女人,连男人都没有,只有照料他的巫师。现在伤好了,巫师也不在他身边,什么人在他耳边叹息?
乌单凝神细听。他很快意识到那不是叹息,那是有东西在雪上滑动的声音,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一片。
乌单吃了一惊,不假思索的翻身坐起,头探出了雪洞。风裹着雪,迎面扑来,激得乌单打了个激零。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但是乌单却更加紧张——他感觉到了危险,那里有越来越近的异响,即使是强劲的北风也无法遮掩。
“不好,敌袭!”乌单吓得浑身一哆嗦,来不及多想,掀开身上的皮袄,一跃而起,拔出战刀,扯起嗓子,连声大吼。
除了风声,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响应他。就连他的声音也被风吹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乌单来不及多想,冲向身边的一峰骆驼,跨了上去,用刀猛砸骆驼的臀部。骆驼爬了起来,迈开长腿,冲向黑暗。伊乌尔匆匆赶来,见乌单不见了踪影,骆驼也消失了,旁边的雪地上一行足印,大吃一惊,连忙叫起十几个亲卫,跨上骆驼,紧追而去。
他们刚刚离开不久,梁啸等人踩着滑雪板杀到,睡梦中的匈奴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撞倒在地。此时此刻,灵狐手中的长矛不仅仅是滑雪杆,变成了夺命利器,刺穿了一个又一个匈奴人的咽喉,又快又准。
看着全无防备的匈奴人,佣兵们兴奋莫名,他们冲入人群,肆意杀戮。
匈奴人被惊醒了,看着从天而降的敌人,惊恐莫名。有人吹响了号角,请求命令,可是期望中的命令一直没有响起,反倒是招来了杀神。敌人在雪面上行走如飞,将他们一一砍倒在地。
鲜血喷溅,染红了鲜血,随即又被冻住。
一个接一个的匈奴人倒下了,剩下的四散奔逃。可是积雪及腰,他们根本跑不起来,无法逃脱佣兵们的追杀。佣兵们踩着滑雪板,如飞而至,将企图逃跑的匈奴人杀死在雪地中。
黎明时分,战斗结束了。雪地上,匈奴人的尸体纵横,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佣兵们兴高采烈,一边割下匈奴人的左耳,一边搜刮他们身上的钱财。他们收获颇丰。这些匈奴人个个有钱,行囊塞得满满的,全是铜币、银币,还有不少金币,看起来像是从大宛人抢来的。梁啸估计,这里面可能有不少原本属于昧蔡。
梁啸现了乌单的战旗,却没有找到乌单本人。他找到了几个匈奴俘虏,匈奴人也不知道乌单去哪儿了,但是他们告诉梁啸一个消息:在素叶城的时候,乌单受了伤,不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灵狐立刻带人检查四周的雪地,现了两行骆驼脚印,一行向东,一行向南,人数不明。
“大人,要追吗?浑邪王的人头很值钱的。”
梁啸想了想,摇摇头。“不追了,一个没有卵蛋的浑邪王能掀起什么大浪来,让他回去吧。说不定还能再做一次回头生意。”
众人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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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