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可能是棋子,有的人不知道,就如此过了一生,倒也并非就是坏事。
有的人知道,可无力改变。
苏摇铃知道,而她绝不是一个甘愿做棋子的人。
所以,她要做的是——从棋子,变成棋手!
代替白棋棋手,继续下完这一盘棋。
但这一步,何尝又不是在白棋棋手的意料之中呢?
毫无疑问,丁进就是白棋给她留下的棋子。
郑季也是棋子。
但就就连战争权限者g,如今也是棋子。
两百年前的对弈者,是阮乔和战争权限者g。
但两百年后的对弈者,变成了苏摇铃和六十年前出现的“某个人”。
那个人已经在无形间取代了g,成为了黑棋背后真正的执棋者。
而到现在,苏摇铃对这个人是谁,毫无线索。
这是一个聪明程度比程序生命还要高,且很谨慎的人,它没有强行更改黑白棋原本的布局,而是在原本的博弈之中,加入自己的设计,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
如果不够聪明,甚至可能把它误当做白棋的盟友。
而且,布道者的出现意味着,无论是阮乔还是这个神秘“黑棋”一方,都已经戳碰到了神明信仰的境界。
这两个人,虽然早就离开了这个碎片世界,但是却依然在影响改变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g”是用陈烨的身体复活的,身体死后,脚下的数十万人的血气沸腾上来,凝聚出了一把红色钥匙。
苏摇铃捡起钥匙,能感觉到其中无比恐怖的猩红影子在跳动。
这把钥匙的形状很简单,再普通不过,钥匙柄是一个圆环,前面却是没有任何匙齿的一条直线。
钥匙碰到手指的瞬间,她的耳边充斥着无数人的惨叫声,哀嚎声,但短短持续了几秒钟后,这些声音全都消失了。
她的精神刚刚受到了极其恐怖的冲击,也就是说,任何一个普通人碰到这把钥匙,恐怕刚才已经变成傻子或者疯子了。
苏摇铃:“这钥匙不简单。”
江陵:“我也没打算和你抢,进了这个世界能活着出去,已经足够走运了。”
见江陵似乎真的不感兴趣,苏摇铃便暂时将钥匙收了起来。
【物品:红色钥匙
品质:未知
类型:钥匙,似乎用来开启某种门锁,由无数死气血气凝聚而成
来源:血色雒水】
丁进的脸色不是很好,头顶的玄门短时间内不会关闭,所以,把人送回秦军营帐之后,苏摇铃才和江陵开始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刚才拿钥匙的时候,江陵的话意有所指,说的好像是陈烨——别说命了,连身体都被人抢走了。
他已经足够小心谨慎,甚至连肉都不吃,但因为郑红的身体被摧毁,所以g最后只能不择手段,降低要求选择陈烨。
它甚至还拿出十天的时间来封闭自己,疯狂复制在陈烨的身体里的程序,才勉强获得了一个“半成品”。
就这,还被丁进捅了个对穿。
“啊!”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惨叫。
切尔诺斯叫了起来:“什么东西,别来沾边!”
刚才发生惨叫的声音很令人耳熟,“是我……”
一道白光不知道从哪里飘了出来,“我,陈烨啊,你们听不出来?”
切尔诺斯:“听出来了,但谁知道你干不干净,就敢往我主人身上钻?!”
白光无语:“那你也不能打我啊,本来我就快没了,再挨上两次,直接追随郑季而去了。”
苏摇铃看着这道白光:“说说吧,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你也看见了,倒霉的,这个郑季还真有点东西,我看他就是看中了我是战斗系,比江陵好用,才选择了我,趁着你们击杀他的时候,我用最后的意识把本我——怎么称呼都行,反正,就是我的灵魂,保存在了我的剑光之中。”
他的剑光原本就是一生二,二生,生六,六生九。
如今多余的也不要了,直接倒退回第一剑。
“这是我们云雾山的秘法,你们如果怀疑我,那我也没办法,只能认栽了,”陈烨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要离开这里,若是你们愿意带上我,送我回云雾山,我还能复活,这期间,我虽然只有一道剑光,但也是很强的战斗力,五道光的能量也全都凝聚在这一道上,爆发起来,还能当杀手锏,”
苏摇铃问:“把你留下来呢?”
“那我日后必然消散,彻底死亡。”
江陵点头:“原来如此。”
他说:“那把他留下来吧。”
陈烨:“……??”
“别啊,啊,我好歹是个钻石玩家,你们两虽然我不熟,但是我也看得出来,都是有情有义之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在这儿,只要救了我,我必有重谢啊。”
苏摇铃:“一会我去见白起。”
江陵:“他忙着杀人,还有空见你?”
苏摇铃:“见了就走,我有预感,六十年前的那个人没那么简单。”
江陵:“我就不去了,我要休息休息。”
别看他什么正面动手,但那能困住g的符阵,已经透支他的身体和精神了。
若是g的身体再完美一些,程序再强大一些,完全可以以符阵反伤江陵,将他震死。
“等会,你们两个先考虑一下。”
陈烨不是没想过偷偷藏在他们身上通过玄门,可江陵浑身是符,靠近就被震的头晕眼花,苏摇铃更夸张,一个挂件都能灭掉他最后一口气,还没靠近呢,就被发现了。
“我以身相许啊。”
“报酬一千霾石!”
“五千霾石!加一件神器!一个空间卷轴,五个元素附魔卷轴……八千霾石,我全部身家了……!”
“日后若有任何要求,我陈烨一定帮忙。”
苏摇铃出去了,完全没有动心。
陈烨:“……?”
现在的人都视霾石和道具为粪土了吗?
难道他真要死在这里?
也是,这个世界本就是勾心斗角,没有绝对的信任,副本里到处都是农夫与蛇的故事,救人一般都没好下场,还容易把自己坑进去。
这两个人如此聪明,又不缺宝物,看不上他的报酬也很正常。
可是,陈烨的确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锦囊扔在了桌上。
江陵说:“进来吧。”
白光浑身一震:“你,你同意带我出去了?”
江陵:“八千霾石,一件神器,一个空间卷轴,五个元素附魔卷轴,在遗迹当中,你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任何命令,我若是有难,你要第一个出来挡伤。”
陈烨:“……!”
他就知道!
锦囊上的符咒对灵魂体有限制作用,若是没有江陵的许可,陈烨进去了就出不来。
江陵咳嗽了几声,收起锦囊,苍白的脸上总算多了几分血色,他抬眼,看向苏摇铃消失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摇铃能看的上的,也就是那八千霾石,和陈烨的最后一道剑光的攻击力。
但她并不缺这些卷轴和陈烨的保护,相反,她身上的好东西太多了,这些都不是乐意给陈烨看的,陈烨不是召唤物,签订契约,今后就永远被她控制,他回到云雾山,必然有自己的手段复活。
高阶的玩家,又是出自云雾山,有点保命的方法很正常。
所以,比起陈烨能带给她的好处来说,麻烦显然是更多的。
倒不如扔给江陵。
但她一开始没有表态,就是知道陈烨的报酬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江陵明白这一点,才配合她晾着陈烨。
其实,陈烨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两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任他消散在这里不管。
陈烨要进遗迹,身上必然是带足够的霾石的,只不过大部分都用来保护自己的剑光不被g侵染,以及战斗消耗了,他只能给江陵先转千霾石,剩下的道具也好,霾石也罢,都是画的大饼,得回到云雾山才有。
江陵也就给苏摇铃分了一千霾石。
两人约好,等苏摇铃办完她的事,见完要见的人,今晚子时,通过玄门,离开这个世界。
距离午夜,还有十几个小时。
此刻正是下午,丹水之上浓云密布,但在丹水之外的世界,却是一副烈日炎炎,空气湿热的景象。
孟九骑着马,她难得没带面具,五官变得更加坚韧成熟了些,她的脚上皮肤还有大片的烧伤,但都在军靴里,没人看得见。
和脸上的肤色不同,她的双手晒成了小麦色,拉住马绳的手指修长有力,因为习惯了骑马,哪怕是在烈马背上,孟九的身形也立的笔直。
若是现在这幅模样再回孟村,估计没人能认出她。
她终于也变得和那些常年征战沙场的男子一般,像是一把剑,随时可以出鞘,也随时可以掠过穷山恶水,斩向她的敌人。
777骑着另一匹温顺的马出现在她远处的树下,“小九!”
他高兴的喊,“仗打完啦?”
孟九抬头,看见777熟悉的面容,半晌,她笑了笑,回答,“还没,但是,该走了。”
777驾马过来,“走了?”
孟九说:“我已经知道了。”
777脸上的笑意消失,不再絮絮叨叨的说话,两人并排走着,穿过山林,走过河流,踏入山谷。
她已经知道自己死了,也看到了那条“牵引”着自己的线,另一头在疯狂之书里,在苏仲的手上。
是苏仲给了她新的“生命”。
也是777陪着她演了一场戏,告诉她她还没死,一切都还有希望,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孟九说,“谢谢你们。”
777抬头看着刺眼的阳光,“不是说了吗,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一家人用不着说谢,你会对你的兄长,说谢谢吗?”
孟九停了下来。
马儿低着头,开始吃草。
这里不是雒水,没有秦赵军队,没有尸体和战火,空气里也没有尸体腐烂的味道,没有浓郁的血腥味。
长平尸横遍野,流血成河川,方圆百里,遍地都是尸坑。
无头的尸体一具具被扔下去,被掩埋,被黄土吞噬。
但这里的山坡上,却开着小小的花。
孟九认不出花的名字,但她记得这里曾经也是焦土,前面那个小土坡面前,立着一块木牌,那是她曾经绝望的地方,如今却满是青草野花,生机盎然,彷佛这里的杀戮从未发生过。
头顶有鸟儿叽喳着飞过,不是食腐肉的乌鸦,是羽毛漂亮,眼神清澈的小鸟,它们落入了林中,却依然能听见它们的叫声。
距离那一战,才过去不到一年。
或许数十年,几百年,上千年之后,丹水河谷也会变得和这里一样。
有人在那里居住,有人在那里农耕,有生命在那里繁衍,生命在这里轮回,没人知道脚下的黄土里,掩埋了多少具无头尸骨。
777问:“你来看他?”
孟七摇头,她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小土包前。
“我来和大兄辞别。”
黄沙满天,他被征兵上了战场,从此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火烧山谷,她亲眼看见残酷的死亡,而他被掩埋进脚下的黄土里,与其他战死的人长眠在一起。
她一步步走过山川,跨过雒水,翻过长城。
如今,战争终于要结束,她也要去别的地方了。
我来辞别。
兄长,
你放心,我过的很好。
战争要结束了,无论是秦人,韩人,还是赵人,很快就不会再分彼此,天下一统,不会有人突然被征召上战场,从此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妻儿,好友。
不会有四处流浪的难民变成劫匪,向我们举起屠刀。
不会有人为了活下去,同类相食。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这样残酷的一切还会上演,但这个世界一定不缺一种人——一种竭尽一切,拼尽全力,也要终结战争,保护和平的人。
我已经长大了。
你不用担心我会害怕,孤单,或者痛苦。
不用担心我夜里会因为雷声吓得睡不着觉,不用担心我自己照顾不好自己,天冷了不懂得加衣。
孟七跪下,抚摸木牌,777站在她的身后,默不作声,但她不用回头,也会知道,他站在她的背后。
若没有那样的人,我便去做那样的人。
若没有人终结战争,那我去。
哪怕我只是战火里的一只飞蛾,哪怕我瞬息间就会灰飞烟灭。
我也会勇敢的,义无反顾的,不回头的往前去。
兄长,我来向你辞别。
此生一别,再不相见。
纵山高路远,不必忧心。
白起坐在帐中,苏摇铃进来的时候,王龁也在。
他在汇报斩首的战绩。
头顶的玄门,除了苏摇铃等人,没人能看见。
对他们而言,只是雒水之上,有着数日的阴天乌云罢了。
白起的桌案上,放着渭阳来的信。
苏摇铃没问,他也没说。
这四十多万赵军不杀,秦国可以依此为筹码,向赵国索要城池,粮草,土地,金银……
这场战争拖到现在,秦国何尝不是国库空虚,百姓饥饿,所有的粮食都用来全力支援前线,青壮年投入战场,回不了家……
但不杀这四十万人,就灭不了g。
更重要的是——秦军这么多年的投入和谋划,都将毁于一旦,赵军休养生息,恢复过来,就会重蹈当日赵国骗城的覆辙,秦国又要重新征兵,重新攻赵……死了那么多人,都将是白白死去,而且以他对赵国的了解,多半又是画大饼,骗秦军退兵而已,数十年前就骗过一次,如今在骗,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还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所以,白起从头到尾都不相信赵国的割地求和的要求。
他不相信,但秦王和渭阳不会不信。
为秦国统一天下,扫除一切障碍,趁机消灭赵国最大的反抗力量,是他的首要目标。
他这一颗棋子,是秦王手里最锋利的剑,原本就是为了棋手的胜负而生的。
既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秦国。
他甘愿做白棋手里的一颗棋子。
见苏摇铃进来,白起便知道她是来告别的。
苏摇铃无法告诉他,他的未来。
——秦国攻赵,白起称病不出,他人从中作梗,秦王最后赐下君剑,让他自刎。
告诉了他又如何,他没有死在长平,也会死在杜邮,没有死在杜邮,也会死在别的地方。
即便是告诉了白起,当他知道不该出战的时候,无论秦王下多少令,他也绝不会同意出战,因为那只是领着全军将士去送死罢了。
因此,苏摇铃也只是暗示他了几句。
听完了她的话,他叹了口气。
“我出生在这里,也将死在这里。”
座上这位传奇的老人淡淡一笑,“任何人都是如此,天下人的命,原本就都由不得自己,但那又如何?就因此消沉,痛苦吗?”
他下令杀了这四十多万人,人命算在他的身上,秦王随时可以脱身,秦国也可以。
但不杀赵军,秦军就永远打不过雒水去,永远被拦在西陲之地。
骂名足够多了,功绩也足够多了。
接下来就是攻赵,直取邯郸,赵国一破,韩国无力阻挡秦军,齐楚燕魏亦不在话下。
白起向她敬酒,“此次一别,”
苏摇铃回酒,“再不相见。”
白起哈哈大笑,“好,好一个再不相见!”
王龁本想留下丁进,但这十多岁的年轻人,施施然告了别,“天下之大,我还未曾都去见过,我也明白自己的实力,行军打仗是在不是我的长处,就让我去诸国看看吧。”
孟山本想跟着丁进走,但丁进拒绝了:“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先生我替你算过,跟着王龁,你的命,未来与我再无交集。”
孟山不懂,却在丁进离开后,沉默了数月,直到雒水的水再次变得清澈,直到长平的土地上,满是山丘。
二百四十名未满十岁的年幼“赵军”,幸免于难,白起给了他们干粮和水,指了路,放他们回了邯郸。
一时之间,邯郸城家家缟素,哭声喊声数月不止。
g留下的程序,真能就根除干净吗?
数百年后,未必不会有残存的程序再次死灰复燃。
苏摇铃要做的,要说的,已经交代给丁进和王龁。
丁进果然是白棋为她准备的最后一个棋子。
当苏摇铃和江陵穿过玄门,但雒水的乌云散去后,
一道撤兵令,从渭阳飞入白起的帅帐之中。
——停止攻赵,撤兵,立刻赶回渭阳,从君令抵达之日起,白起卸任秦军主帅。
黑棋真的输了吗?
两百多年后,也是另一个鼎盛王朝走向灭亡的时期。
藏在历史中的阴影开始起舞喃语,每个棋子,终将走上那个以无数生灵为代价的棋盘。
“他是周王之后,可如今死在此处,只会让军心溃散,且苏仲说过,此人绝不能死在赵国被灭之前。”
“他是谁?”
“王翦。”
“您姓王,他也姓王。”
“是,但天下姓王的人太多了。”
“那我们要做什么?”
“从此以后,你不叫孟山,你叫王翦。”
“……”
“此处是阏与。”
“先生与我讲过,赵奢千里奔袭救下阏与,从此一战成名,被封马服君。”
“我时日无多,此后的路,要你自己走,记住,阏与之城,一定要攻下。”
“是。”
“记住苏仲的话。
永远不要吃人。”
“……”
长平之战十六年后,王龁去世,因为十六年前的一道撤军令,秦军错失了攻入邯郸的最好机会,至死,他也未能见到一统天下的那日。
八年后,王翦领兵,连带阏与,一举拿下九座城邑。
已经恢复生息的赵国拼命抵抗,这一场战争,并不轻松。
廉颇不被重用,原本在抗击匈奴的李牧被召回,成了秦军西进最大的阻碍,但计谋不在老,在于是否好用,身经百战的王翦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他再用反间计,换掉李牧,之后带领秦军一路势如破竹,直入邯郸!
打了多少场仗,杀了多少人,多少次死里逃生,他已经记不住了。
甚至连原本的姓名,似乎也快要忘记。
后来,站在邯郸这座城池的城门前,他仰头看着城门。
他的儿子同样一身戎装,见到父亲眼中怀念的目光,忍不住问。
“您曾来过这里?”
良久,他方答,“未曾来过,但有故人来过。”
有一头发花白,留着两撇白胡子的人从某处一晃而过,王翦抬眼看去,那人却消失在城巷之中。
秦国黑色军旗猎猎翻动,有人在远处哭泣,也有马儿嘶鸣。
但邯郸的城头桃花开的正好。
山河依然在,
故人不见春。
王翦低头拉住马绳,将那幼年时那血色雒水的景象从脑海中挥去,昂首驾马,领着秦军,缓缓走入这赵都城。
从此邯郸为秦地,赵国为秦郡。
两年后,荆轲刺秦王,王翦破燕国。
次年,王翦之子灭楚国。
……
长平之战十九年后,秦灭诸国,秦王政为始皇帝,
书同文,车同轨……
东周乱世数百年后,终万物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