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上学的孩子们吃早饭前,王宝银就把早饭吃了,刘玉娥也把早饭早早地送到了谢李氏的屋里。
刘玉娥给谢李氏送早饭时,谢李氏已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把去娘家要带的物件都包在了一个包袱里。
吃了早饭的王宝银回到前院套车。自打王宝银来到谢家后,套车的事,谢政堂就没靠过前。可今个一大早,谢政堂却跟着刚吃了早饭回前院的王宝银来到了牲口棚旁。王宝银从牲口棚把驴牵出来,谢政堂上去从王宝银手里把绳套抢过来,把驴牵回牲口棚,把当年和王宝银一块去牲口市买的骡子从牲口棚牵出来。王宝银没说啥,可眼睛多少有点湿乎乎的。王宝银套着骡车,谢政堂帮着忙活,张满福也出来帮忙。
不大的工夫,谢李氏胳膊上挎着个包袱来到了前院。
谢李氏一来到前院,谢潘氏、谢王氏、张满福媳妇、刘玉娥都出来送谢李氏。要上学的谢桂芬和谢桂芳,走到前院正好赶上她们的妈妈要去她们的姥姥家,也站在前院送她们的妈妈。
王宝银最后往套好的骡车上扔了几捆麦草,手拿着鞭子一屁股坐在了车沿上。谢李氏把手里的包袱先搁在了车上,欠了下屁股就坐在了后车沿上,边拧着屁股边把俩腿往一面一撇,屁股往后挪了挪,又一抬屁股,就一屁股坐在了麦草上。
王宝银鞭子一挥,喊了声:“驾!”王宝银赶着骡车拉着谢李氏出了前门,大家也跟着到了前门外。赶着车的王宝银回头看了一眼谢家大院和站在院门前的人,此时的王宝银的两眼竟湿乎乎的。坐在车上的谢李氏这时也抬头看了一眼谢家大院和站在院门前的人。
王宝银赶着骡车拉着谢李氏离开了谢家大院,离开了程渡口庄,上了往北去的乡间小路。
不知是骡车跑得忒快,还是被高高大大的王宝银镇住了,一直窝在谢李氏住的屋里的没被于大拿降住和赶跑的妖魔,没敢跟来。马车上的谢李氏这时能自如地抬头望着夏日乡下的一大清早的美景了,脸上也露出了自打死了男人后就再没有了的微笑。
骡车一跑上高岗,向东边望去,火红火红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天边被火红火红的太阳映照得火红火红的;阳光下,成片成片的田地上长着半人高的绿油油的高粱;路两边,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草,有的绿油油的野草上还顶着五颜六色的野花。细细瞧瞧近处的野草和高粱,在光线照射下像宝珠一样泛着光芒的露珠挂在枝叶上,让绿油油的枝叶看起来更加翠绿。一路上时不时能见着一两棵长满绿油油树叶的大树。车轮碾压地面的轱轱辘辘声、轮毂摩擦车轴的吱吱扭扭声、骡子脑袋上的铃铛的叮叮当当声,时不时惊起路边树上叽叽喳喳叫着的一群群麻雀向远处飞去……
欣赏着夏日乡下一大清早漂亮景色的谢李氏竟想要和赶着骡车的王宝银说说话,喊着:“宝银!”
“浦子!”赶着骡车的王宝银扭过头应着。这回,王宝银即没叫谢李氏浦子姐,也没叫谢李氏三嫂……
程渡口庄在县城南,李庄在县城北。赶着骡车送谢李氏的王宝银应该当天头黑能回来。王宝银就是在自己李庄的舅家住上一宿,第二天也该赶回来了。
到了第二天天黑,也没见王宝银的影子,家里的女人们有些慌神了,可谢政堂的那张脸还是往常的那张脸,看不出有啥不一样。
天一黑下来,谢政堂边走边抽着烟,到前院西厢房把张满福叫了出来。俩人进到了王宝银住的东厢房,点着了油灯,嘀嘀咕咕了大半宿。
第二天一大早,张满福赶着驴车拉着谢政堂出了门。傍黑,俩人回到院子里。
家里的女人听到有人、车回来的动静,都从屋里出来,来到了前院。一见王宝银没跟回来,觉得凶多吉少,有的哭了起来。
谢政堂压低声音训斥道:“哭啥哭!又没死人!这事别再提!更不能和外人提!”
刘玉娥领着哭哭啼啼的谢桂芬和谢桂芳进了屋,一再劝说着:“爷都说了,婶子好着呢,你俩别哭了,……”
把谢桂芬和谢桂芳安顿睡了,一脑袋糨糊的刘玉娥跑到婆婆屋,坐在靠门的炕沿边,边借着油灯的黯淡的光线衲着鞋底子,边听着能掐会算、说啥一说一个准的婆婆的猜算。
谢王氏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把声调压得低低的,嘶嘶啦啦地说:“你婶子识文断字,又有个读过大书的娘家哥哥,见识得多,八成不服这老理,和你宝银叔跑了。你爷和你满福叔今天八成去了你婶子的娘家和你宝银叔的舅家报信去了。”
谢王氏抽了两口烟,咳嗽了两声,在炕上欠了欠屁股,斜了斜身子,把口吐沫嗞地一声吐到了地上,又说:“你爷把你宝银叔当亲儿子待不假,可你宝银叔毕竟是扛活的。寡妇走道的多得呃,可东家死了男人的儿媳妇和扛活的到了一块能让人家笑话掉大牙。这倒也好,俩人去没人知道的地方,省得让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话又说回来,你婶子心忒狠!竟舍得俩闺女!”
听着听着,忙一天的刘玉娥乏了。婆婆正说到兴头上,刘玉娥不好意思离开。刘玉娥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强睁着俩眼,哪还有精气神听婆婆说的是啥呀。
谢王氏把抽灭的烟袋往炕沿上磕磕,翻着她那鼓鼓的眼睛上的薄薄的眼皮,边寻思着边说:“你婶子走的头天头晌,你满福婶跑到我屋。你满福婶说,你爷去了她屋,要和你满福叔单独说点啥,让她到我屋里呆会。看这架势,八成这仨男人事先盘算过。要是这样,你宝银叔带着你婶子最有可能去了北面山沟你满福叔的老家。你满福叔在那还有房子有地呢。”
谢王氏又装上了一袋烟,点着了火,抽上了两口,挪挪屁股,凑到儿媳妇身边,把嘴贴在儿媳妇的耳朵上,声调压得低得不能再低,说:“你叔死后,满院子的人,你婶子谁也不搭理,只搭理宝银。你爷虽是粗人,心细着呢,兴许看出点啥名堂。你爷把宝银当自己的儿子待,八成想成全他们。你爷要不咋会让一个跑腿子去送一个寡妇回娘家。又不是没别人,你满福叔不也在家闲着?”
话刚说完,精明的谢王氏又觉着自己说的不在理上:这几年,桂芬妈要回李庄的娘家,不是搭娘家也在李庄的隔壁老程太太的车就是公公让宝银套车送她;宝银的舅家也在李庄,公公让宝银顺便回舅家看看,也在理。
寻思到这,谢王氏正掂量着咋能把自己说出去的不在理的话说得在理,却发现刘玉娥困得直点头。谢王氏估摸着八成自己儿媳妇早没了精气神听她在说啥了,也就不再掂量着该咋把自己刚说的不在理的话说得在理了,忙说:“玉娥啊,困了,就回屋睡吧。”
“中。”刘玉娥也不知道谢王氏说到哪了,只听到谢王氏让她回屋睡觉,就使劲睁了睁眼睛,打了几个哈欠,回了一句谢王氏,就回自己屋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