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强撑着胸腹剧痛,便将白歌抱起来。
只是,正想他刚刚站起,却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原本强撑着的一口气顿时散了出去。
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来,落在白歌的鸢尾色锦衣上,将那株洁白含羞的菡萏染得艳红。
徐威已经赶了过来,看着谢尘身子微晃,连忙靠近一把撑住他。
这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谢尘唇上的血迹,顿时急道∶三爷,您——
谢尘脸色惨白打断他的话,语气急促的道∶你现在立刻拿着我的腰牌进宫,去太医院找刘院使,让他亲自带着精通妇科的大夫过来!
徐威看着谢尘的虚弱的样子,略迟疑了一瞬。
就听见谢尘的厉呵∶快!
他顿时不再犹豫,接过谢尘的腰牌,轻功运转,眨眼间便消失在巷口。
就这会儿功夫,李滨终于连跑带爬的赶到了。
他虽然比不上徐威功夫好,可身为谢尘的第一心腹,他可要比徐威敏锐多了。
眼见这惨烈的一幕,几乎瞬间便厘清了要做的事情。
快,快把马车赶过来!
他一边喊着,一边跑到谢尘身边,看着他脸色如纸般苍白,唇色被血染得鲜红,眉宇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在李滨的印象中,三爷从没有过这样的神色。
他的神情应该永远是从容淡定的,发生天大的事,依旧一副泰山崩于前亦与他无关的波澜不惊。
跟在谢尘身边多年,他第一次在谢尘脸上见到这样一种情绪,那是种难以描述的恐惧。
李滨的心顿时跟着提的高高的。
他看着谢尘抱着白歌微微发颤的手臂,小心的道∶三爷,让属下来抱吧。
谢尘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他颤抖的手紧扣在白歌裙摆上。
那里,原本素白的绫缎正渐渐被鲜红染透,有淡红的血水顺着谢尘的手滴了下来。
腥甜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
谢尘抱着怀里似乎已经毫无知觉的人,急步冲向驶过来的马车。
将人轻柔的放倒在马车里,谢尘跪坐在她身边,声音里带着戾气,却又隐隐打着颤。
回府,让侍卫开路,快!
外面李滨连忙指挥着一种侍卫和暗卫,一部分跑在马车前面,剩下的围在马车两边,驱赶着人群,留出足够马车行驶的通路。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扰不扰民了,人命关天,就算之后有人因此弹劾三爷,那也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灯会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顿时被谢府的侍卫冲散。
人群中不时传来女人的慌乱惊叫,男人的粗鲁怒骂,孩童的啼哭不已,混杂在一起,响在马车外。
可马车中,谢尘却充耳不闻。
他一手捏着白歌的脉搏,确认着她的情况。
另一手将她的头揽到自己怀里,防止她在马车颠簸的行驶中被撞到。
茵茵。
他低声唤着,声音有些发虚。
昏暗的车厢里,他看着怀里的姑娘,那曾经柔软甜美的唇已经褪成了极浅的粉色。
她的眼睛紧紧闭着,气息浅的几乎感受不到。
若不是谢尘此时正捏着她的脉,就要以为怀里的人已经离他而去了。
白歌。
他嗓音略颤着又唤了一声。
戚白歌!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三分狠戾。
你要是敢死,我不仅会要裴桓的命,还会让韶音阁所有人给你陪葬。
他伸手捏住白歌的脸,却将鲜红的指印留在了她白的近平透明的脸频上。
血的腥红映着肌肤的白,交织出惊心动魄的奇异美感。
只是这样的美丽,映在谢尘的眸子里,只剩下心中强烈的恐慌和不安。
看着那凌乱的血迹,他有些慌乱的想用指腹去擦拭。
却不想越是擦拭,那血痕越是蔓延开,反倒看起来狼狈不堪。
直到他终于放弃无谓的动作,染着血的修长手指轻轻覆上了那紧闭着的眸子。
你别想离开。
他这辈子,执念很少,从前只有野心抱负。
如今终于明白,还有一样看似不起眼,却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
那根扎的很深,以至于他意识到时,为时已晚。
只要轻轻一拨那嫩芽,就已在他心上带出淋漓的鲜血了。
·
出了人最多的街市后,驾车的车夫几乎要将马鞭抽断,马车顿时已极快的速度飞驰起来。
很快,便停到了谢府门前。
几乎没有片刻耽误,谢尘已经抱着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一边疾步往韶音阁的方向赶,一边对呼哧带喘跟在一边的李滨道∶去通知府里的产婆,立刻到韶音阁去。
李滨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又忙不迭的去吩咐。
谢尘抱着白歌进了韶音阁的院子,听见外面声音的辛妈妈和小招等人顿时跑过来。
只见谢尘俊美的面容惨白,眉宇间还似乎带着浓郁阴沉的戾气。
而被他抱在怀中的白歌,紧闭着双眸,脸上挂着血污,裙子也早就被血水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众人看见眼前一幕,顿时都是惊愣住。
只听谢尘厉声道∶别愣着,快去收拾产房,无关人等立刻滚出去!
说完,他就抱着人屋里冲。
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短暂的忙乱后,辛妈妈先回过神来,她红着眼睛嘴唇打着颤的开始吩咐丫鬟们去烧水,准备干净的棉布,剪刀,再去库房取早就备好的紫参。
这时,自白歌有孕后就备好的两个产婆也都喘着粗气赶到了。
谢尘将白歌放在床上就守在那,两个产婆在一边,被他的气势慎得发楚,一时没敢上前。
辛妈妈却是半点不楚,直接上前将谢尘挤开,一边用剪子去剪白歌的裙子,一边道∶大人您在这儿除了添乱,半点用没有,不如出去催催大夫什么时候能到?
谢尘微垂着头,放开了捏着白歌脉搏的手。
两个产婆见状,也终于大起胆子附和道∶是啊,大人先出去吧,让我们来吧,我们会尽力保得母子平安的。
谢尘没再说话,只是又看了白歌一眼。
她的发髻早已在路上便散开,柔顺光泽的青丝凌乱的散在枕头上,衣服上,还有几缕被血迹粘在苍白的脸颊上。
刚被他放下的细弱手臂垂在床边,好似生命力已经干涸,枯萎凋谢的花枝。
他强行用最后一丝理智,压下心头疯狂叫嚣着痛意,转身走了出去。
刚迈出门槛,身后门就砰—的关上。
好像将那姑娘的一切生死都隔绝在那间屋子里。
谢尘站在门口,闭了闭眼。
寒冬夜里的冷风将身上单薄的长衫打透,胸腹间的钝痛逐渐明显。
持续强烈的疼痛让他有些晕眩。
但他却不在意,甚至觉得这疼痛好像能略微麻痹掉心里那硕大空洞的恐惧感。
这种感觉只停留了一瞬,谢尘便睁开了眼睛。
带着煞气的目光,落在李滨身上。
太医到了没有?
李滨被他看得膝盖发软,应着头皮道∶我已经派人在宫门口接应了,只要徐威带着太医出来,就能快马赶过来!
谢尘阴沉沉的眸光看向透出烛光的窗户,道∶立刻封锁消息,放出假消息混淆视听,决不能让事情泄露出去,尤其是白歌的身份。
李滨悚然一惊,冷汗浸透脊背,道∶是!
时间一点点过去,远处隐隐传来更鼓声。
终于在谢尘最后一丝理智崩塌前,徐威带着太医赶到了。
须发皆白的刘院使带着几个太医出了宫门就乘着快马被颠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下马之后更几乎是被人一路拎过来的。
刘院使已是古稀之年,被折腾的身上都快散架了,此时被人架到谢尘身前,正要强撑着行礼作揖,却被谢尘一把扶住胳膊。
不敢受院使的礼。
谢尘看着眼前的老人,躬身深深一揖到地。
但求院使妙手回春,能救下内子和腹中胎儿的性命,妄之在此感激不尽,来日定结草衔环,已报院使大恩。
刘院使纵使已经从前来侍卫的态度,看出了出事之人的重要,却还是被谢尘的态度为之一惊。
他与谢尘早有交集,却从没见过这位位高权重,独得圣心的谢侍郎露出这样谦逊的甚至有些卑微的一面。
真是想不到,谢大人竟然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他赶紧将谢尘扶起来,道∶谢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尽力而为。
时间不等人,说完这句,两人也不再客套,刘院使带着几个太医就进了屋。
只剩谢尘依旧站在门外,目光幽沉空寂的定定看着,那窗棂上映出来来回回的忙碌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