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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晋-江独发(1 / 1)

chapter13

杜允慈招服务生过来,又分别点了俄式的红菜汤、美式的薯条、意式的佛罗伦萨t骨牛排和德国香肠。

结果还是一样,无一不是正宗口味,连杜氏的西菜馆都根据霖州人的饮食偏好多少进行了本土化的菜式改良,但这家餐厅没有,她仿佛重新尝到曾经上海洋人餐厅里的味道。

杜允慈再次招来服务生,想见一见厨师。她猜测可能不止一位厨师,否则这些不同国家的菜如何做得过来?

厨师没出现,餐厅的经理露面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先生,直言餐厅必须提防外人挖墙脚,故而厨师不能见,倘若对餐厅的菜品有任何建议,他可代为转告厨师。

杜允慈能有什么建议,只让经理代为转交小费,最后她不抱期望地再次打探一嘴餐厅的老板。

经理知道的情况倒比服务生稍微多一点:老板是外地人,想在全国各地开分号,霖州是其中一座试水城市。

菜品比霖州城任何一家西菜馆都好,菜单上的价格虽标明新开张期间的优惠,原价却依旧低于霖州城所有西菜馆价格的平均线,亏本生意吧?杜允慈现在怀疑对方破坏规矩恶意竞争。

经理离开后,蒋江樵问:“这家店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是有古怪。”杜允慈凝眉,眼光不由往三角钢琴瞟。

少时,服务生将冰糕送上桌。

只一份,不好两人分食,杜允慈以刚刚病愈食不得冰为由推予蒋江樵,蒋江樵致歉:“是我顾虑不周。天气渐冷,也确实不适合再吃冰。”

“先生点菜时已经问过我,是我自己太大意。”杜允慈轻轻搅动咖啡,继而询及,“先生在云和里的老乡是不是很多?你和一些邻居说的那都是扬州话吧?”

蒋江樵回答:“老乡彼此亲切,相互帮衬,云和里大部分人会集中和老乡当邻居。杜小姐只去过我那里,遇到的都是扬州人,所以错觉云和里我的老乡多。其他地方的人实际不比扬州人少。”

“明白了。”杜允慈点头,再好奇,“先生在老乡之中很受尊重。私塾里是不是不少云和里的孩子?”

“四五个。”

“除了老乡,先生来霖州结交其他新朋友了吗?”杜允慈旁敲侧击。她一心记挂他何时何地与未来新督军相识。

蒋江樵的回应并未给她任何收获:“我出门少,实难有机会交友。”

的确,据她的观察,他平日一箪一瓢、读读书写写字,如此这般文雅的教书先生,究竟如何转变为梦中那般卑鄙下流的恶徒?杜允慈备感费解。

蒋江樵挖了勺冰糕送进嘴里,明显被冰糕冻着,眉心微微蹙起。

杜允慈见状没忍住笑。

她乌黑的眉眼光泽流转,两侧编辫缠绕的发带与她人面相映红。蒋江樵眼神温软:“杜小姐不吃是对的,太冰了。”

杜允慈建议他放冰糕融化会儿再继续食用:“先喝咖啡,这家餐厅的咖啡口感也非常纯正。先生你这杯咖啡都还没动过。”

蒋江樵端起来啜一口,眉心却蹙得比方才更紧。

显而易见被苦到了。杜允慈忙向服务生多要了些糖块加到他的咖啡杯里:“先生再试试。”

蒋江樵尝第二口。

杜允慈视线不离他的表情:“怎样先生,现在是不是甜的?”

“是,甜的。”蒋江樵展眉,“很甜。”

杜允慈弯唇:“我第一次喝的时候比先生好不到哪儿去,想不通咖啡的味道明明比中药还奇怪,苦得我快掉眼泪了,怎么洋人天天喝。我表姐告诉我,她其实也觉得咖啡难以下咽,但在外面难喝还得装着好喝,因为其他人也在装。喝咖啡和看电影、跳舞一样,是新派人的社交活动。”

蒋江樵再啜了一口:“那杜小姐现在到底喜不喜欢咖啡?”

“喜欢啊。”杜允慈端起咖啡杯凑近鼻间轻嗅香气,“喝多了,习惯了,不用放糖也能喝。慢慢就能品出它的个中滋味,和我们中国人品茗是一个样儿。先生感兴趣的话,以后可以再尝尝其他种类的咖啡。”

蒋江樵要结账的时候,杜允慈提出后面多点的几道菜由她负责,表示是她个人为了摸清这家店的底细试菜之用,不能由他破费:“……我也不会自己垫付,回家后让我爸爸报销。”

蒋江樵未推辞。

而吃剩的菜没浪费,杜允慈让服务生打了包,交予蒋江樵,回去后可照旧分给云和里的邻居们。

至他们出来,西菜馆里依旧没见其他客人,杜允慈站在门口四下里张望几眼,心道这里的位置比起其余商铺确实偏许多。

她又记起来好奇:“先生如何发现这家西菜馆?”

蒋江樵微抿唇:“城里的西菜馆杜小姐肯定都去过,我就托人问有没有新开的铺子。云和里有位老乡拉黄包车来过洋人街,瞧见这里在装修,回去特地告诉我。杜小姐来得也巧,昨晚老乡刚帮我打听到西菜馆今天开张。”

杜允慈与他往巷子外走:“先生是不是还没逛过这条洋人街?”

蒋江樵略略颔首:“平日无事需要过来。”

杜允慈便提议:“今日既然来了,先生要是不着急回去,我陪先生走一走如何?”

其实倒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那栋红房子西菜馆里的菜品充满地道的洋人味儿,霖州河西畔这条街云集了霖州城大部分的洋人。如果是洋人专门开给洋人的,一些古怪之处变得合理了,馆子里估摸晚上才能热闹起来,因为上海的洋人在她的印象中就更喜欢晚上出门喝酒跳舞。

拐到主街来,放眼望去几乎全是洋商洋行,两侧商行的后面洋人的别墅、教堂露出尖尖的屋顶。

红毛绿眼鹰钩鼻的洋人鲜少活动于大街上,多为霖州城内谋生的小老百姓,支开摊子向国人贩卖西洋物件。

但凡觉得蒋江樵可能不认识的,杜允慈均向他介绍一番。

意外的是令蒋江樵主动逗留的是卖西洋首饰的地方。

摊子前站的清一色女子,独独蒋江樵一人是男子,小贩少不得向他多献了殷勤:“这位先生,买给夫人啊?要不要看看这个珐琅首饰盒,这个看起来非常适合夫人。”

小贩指着的无疑是杜允慈,映红气呼呼帮杜允慈出了声:“你什么眼神?我们小姐还没出阁呢!什么夫人不夫人的!”

“对不住!对不住!”小贩点头哈腰连声道歉,“小的眼拙!小的眼拙!”

既然映红已出面澄清误会,杜允慈便未再为此事多言,随手拿起一只心形的西洋小镜子,打开,照自己的脸,整理散落鬓边的发丝。

蒋江樵约莫和她一般想法,也没说什么,只默不作声观察旁侧几位姑娘的挑选,少时,他转回来问杜允慈:“这是胸针?”

杜允慈应声看向他手中的物件:“对,胸针。先生在我身上也应该见到过。洋人喜欢别胸针,尤其搭配礼服。”

小贩抢话向蒋江樵介绍:“先生眼光真好,这是我这儿的震摊之宝:银鎏金镂空蝴蝶胸针!您瞧瞧上头镶的那红色的可是琉璃,您再瞧瞧蝴蝶的翅膀还嵌了钻!”

哪儿来的琉璃和钻?一个石头、一个玻璃吧?杜允慈笑笑,也不当面拆人家的台,只从胸针的样式上做评价:“确实好看。”

蒋江樵问:“杜小姐也觉得合适作礼物送人?”

杜允慈愣了一下:“先生要送礼?”

蒋江樵细瘦修长的干净手指扶了扶眼镜:“对。”

杜允慈笑开,阖上镜子:“先生要送礼的话,我可以带先生去我们家的首饰店,好东西可比这儿多,你买得也能更放心。而且以我和先生的交情,价格上不用担心。”

“不用。”蒋江樵的眼瞳似清泉里的黑石子,“她不会嫌弃。”

“也对,礼轻情意重,只要是先生精心挑选的,什么礼都珍贵。”杜允慈接过他手中的胸针,再帮他细细查看一番,与其他款式的胸针做完对比。

果然,还是蒋江樵选中的这个最夺目。

杜允慈交还蒋江樵,“先生眼光极好。”

“多谢杜小姐参谋。”接回后,蒋江樵向小贩问价。

小贩的价格自然开得不低,不过有杜允慈在,很快帮蒋江樵谈妥。

见蒋江樵细致地用手帕包好胸针收起,杜允慈心中思考他送礼的对象。如果他没有在霖州结识新朋友,那就是同住云和里的某位姑娘?

可送的怎么是西洋首饰?这和她在苏翊绮面前对蒋江樵的判断不太一样……

不知不觉间乌金开始西沉,好些人家的灯已早早星星点点地点亮。两人行至连接霖州河东畔的石桥,大壮接他们上车,先送蒋江樵。

到云和里巷弄口分道扬镳时,杜允慈将今日带来的一套新衣交予蒋江樵。

“西装?”

“对,西装。”杜允慈盈盈邀请,“初九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爸爸会给我开办生日宴,希望先生能赏脸到场。”

车子驶离云和里,杜允慈沉吟片刻,嘱咐大壮,再差两个可靠的人,一个再去观察蒋江樵每天做些什么、和谁来往,一个则去盯住今日那家古怪的西菜馆。

回到家,晚饭期间,杜允慈也立刻将西菜馆一事讲给杜廷海听。

杜廷海同样觉得奇怪,他是霖州城总商会会长,虽是民间组织,但来霖州做生意的人都该懂规矩到商会做登记。

“我明天让福伯到商会里查一查记录。”

“好的,爸爸。”杜允慈安心不少。

按照噩梦里的时间,她近期应该开始考虑远渡巴黎念书,并将在过完生日后正式启程。接下来的国内发生的一切之于她会是空白的。现在蒋江樵那边毫无弃笔投商的迹象、没有未来新督军的消息,杜氏也暂无异常,她十分茫然,更是焦虑,她还能做哪些事来避免噩梦成真?

见她又兀自一脸凝色地沉吟不语,杜廷海关心:“钰姑这段时间心事好像特别多?”

杜允慈亲昵地靠上他的肩故意撒娇:“女孩子长大了不得多点自己的心事嘛。”

“是啊,钰姑长大了,”杜廷海摸摸她的头发,与她打趣,“都要是十八岁的老姑娘喽。”

“怎么就是老姑娘!”杜允慈的忿然七分假三分真。她晓得,虽然新政府成立后颁布了新规,女子不得早于十六周岁婚嫁,但霖州城内鲜有父母当回事儿,大多数还是让自家孩子早早地成了家。

杜廷海哈哈笑:“好好好,钰姑不是老姑娘。不过,”他话锋一转,“和程家退亲已经有些时日,钰姑是不是该重新考虑自己的夫婿?”

杜允慈感到没劲:“又有媒婆上门说亲了?”

杜廷海拍拍她的手背:“知道你不喜欢被媒婆说亲,管家都没让进门。我寻思着,马上到你的生日宴,这次大办,不仅霖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公子哥都在,杜氏的一些生意伙伴也受到邀请携眷出席,你舅舅的几个朋友还会从上海赶来。到时候钰姑仔细瞧瞧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如何?”

想象着那场面,杜允慈忍俊不禁:“爸爸你要为我比武招亲呢还是绣球招亲?怎么觉得我成了皇家公主?”

“谁说不是?”杜廷海宠溺,“我们钰姑就是家里的公主。”

终归是曾经承诺过他的事,杜允慈应允:“好好好,我那天一定认认真真观察,你和舅舅都为我请来了哪些公子少爷。”

杜廷海放下心来:“我以为你近来和蒋贤侄来往频繁,是改变主意了,打算遵承你祖爷爷给你订下的亲事。”

“怎么可能?爸爸你难道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喜欢什么样儿的男子?”杜允慈着急否认,不高兴地撇嘴,“我不是说了嘛,咱们家既然毁了婚约,理应对蒋家做出补偿。起码要照顾好蒋先生在霖州的生活,保他衣食无忧。”

说起来,有一件事杜允慈考虑了许久,如今也该问问杜廷海的意思:“爸爸,你有没有想过收个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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