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4
“我让你停下来听见没有?!”苏锦宗扣下了扳机,但枪口到底挪开些,子弹打在苏翊绮脚边的草皮上。
苏翊绮被迫驻足。然而仅仅短暂的两三秒,苏翊绮又继续走。
苏锦宗的两只眼睛血红,简直要瞪出眼眶。
查良见距离差不多了,没再等在原地,迅速走过来几步,拽住杜允慈的手臂掼向蒋江樵,他自己同时将苏翊绮搂进怀里:“辛苦你了阿绮。谢谢。”
虽然被蒋江樵的表面功夫蒙蔽了,但事实证明他为以防万一而下的这步棋没错,只要有苏翊绮,他就能利用苏翊绮绝地反击——在蒋江樵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底下送走杜允慈的情况下,杜家再似铁桶,他也不必费一兵一卒。
而即便他没有预先提醒苏翊绮,他也相信苏翊绮若得知他身陷囹圄便一定能明白她该怎么做。
苏翊绮闭着眼。她非常清楚,不带上杜允慈,她根本不可能再见到他。既是因为唯有杜允慈能在这种情况下帮她出城,更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唯有杜允慈能帮她继续取得查良的信任、帮她这样近得重新触碰到查良。
不该回来的……直接从汀镇跑掉多好啊……为什么非得再回来,使得她下定这个决心呢……
蒋江樵稳稳地接住杜允慈,顾不上扶正的眼镜泄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杜允慈紧紧抱着蒋江樵:“你又骗我。”
“我又骗你什么了?”明明还处于危险的境况之下,蒋江樵却感到无比地轻松,呼吸也恢复了顺畅——从杜允慈和苏翊绮一道出现,到此时此刻,说他经历过一次死而复生一点儿不为过。
杜允慈的喉咙禁不住发哽:“你跟去接亲根本不是为了救查良。”
而是为了确保查良能被赶尽杀绝。
她猜错了。若非葆生为了阻止她随苏翊绮出城来而一时情急漏了话,她定然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蒋江樵没有否认,问:“失望了吗?”
照理说杜允慈应该失望的,亏她先前还担心他因为不顾兄弟死活而良心不安,结果这个男人竟然不讲义气直接背弃查良,她高估了他的良心。可从另一方面讲,也是她又低估了他待她的心。以致杜允慈根本失望不起来,尤其她清楚,这就是他提到过的会为消除她的负罪感做出补偿。
“我不需要你再做这些。”杜允慈口吻命令,“也别再和我说是你心甘情愿。”
蒋江樵叹气:“可你也用不着特地来这里和我说。”
杜允慈来的路上所生出的忐忑早在见到他一刻荡然无存:“别以为我猜不到你现在心里肯定开心得很,等会儿若有个意外,我不想和你一起死都不行了。”
蒋江樵没有反驳,并且当真带了笑意承认:“是,我开心。我们一家三口要死也要一起死、死在一处。”
“变态变态变态。”杜允慈加倍地骂他。
这时,只听查良忽然疾呼苏翊绮的名字。
杜允慈急忙望过去。
苏翊绮抱着肚子一脸痛苦地倒在查良怀里,对查良摇头:“我没事阿良,可能因为之前太担心你了。你先做你现在该做的事。别管我。”
查良抓紧时间要挟苏锦宗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从老子的地盘滚出去?”
“不过如果我是你们,我也觉得和我的命还有霖州城相比,杜大小姐死了也就死了吧。”这一句查良是对苏锦宗和蒋江樵两个人说的。
原本杜允慈只是用来制服蒋江樵的,查良深知由杜允慈在自己手里,蒋江樵就不得不想办法帮他。现在更好了,杜允慈也能直接对苏锦宗产生作用。
低回头见苏翊绮疼得面若白纸直冒冷汗还为了不分他的心硬是咬着唇隐忍不吭声却分明浑身都在发抖,查良顿时等不及苏锦宗的反应,又指示他自己的士兵:“把车开过来!”
终归他量苏锦宗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查良没忘记将杜允慈拽过来——有杜允慈一人足够。
蒋江樵拢着杜允慈护到身后,饶是查良的手下猛地敲破了他的脑袋。
杜允慈一见血登时急了眼:“你快让开!我要去看看lily的情况!”
蒋江樵盯着她,直直看进她的眸底。
杜允慈还来不及向他解释,她是自愿陪苏翊绮走这一趟的。
跟着苏翊绮的那几个士兵是收到了查良的危机讯号要向苏翊绮传递,苏翊绮把猜到的查良的目的告诉她了,便哀求她假意配合她,她不想连查良的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也希望能亲自说服苏锦宗放过查良一条命。她始终选择相信苏翊绮,所以答应了。
可刚刚下车到现在为止,苏翊绮的行为都令杜允慈感到困惑。直觉仍旧告诉她,苏翊绮没有骗她。就是她心里越来越不安。苏翊绮又突然肚子疼,她的不安加剧,喊蒋江樵的那一声,既是不想蒋江樵再为她受伤,也是她真心实意担心苏翊绮。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显得她对苏翊绮的相信特别地盲目和愚蠢。
同一时刻,这边苏翊绮制止了查良要将她抱起的动作,扯着嘴角忽然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阿良,先听我说一句话,我刚刚给忘了,很重要的……”
查良非常生气:“什么屁话有你和儿子重要?”
苏翊绮抬起的一只手搂住查良的脖子,嘴巴紧紧挨着他的一侧耳朵。
查良的身体倏尔一震。
杜允慈起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视角只能看见查良好像想挣开苏翊绮,但苏翊绮抱得他特别紧,紧得苏翊绮脸上的青筋都浮出来了。
她下意识就想朝苏翊绮冲过去,但她被蒋江樵揽了回来,整个人被他护在怀里,耳朵也被他捂住。
接连的枪声还是隐隐入了杜允慈的耳朵,而且明显就响在她的身周。她慌了神,枪声一止便推开蒋江樵。
确认死的都是原本查良的那些个残兵,杜允慈的神经稍稍放松。
然而耳朵里很快传入一句“四姐!”
杜允慈朝苏翊绮的位置定定凝睛,却见依旧搂着查良的苏翊绮的袄裙底下流出许多血。
殷红得生生刺痛人的眼睛。
杜允慈没有因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而骇然,反倒被眼下的场景吓得两腿发软。
蒋江樵立时撑住她的身体。
“不要过来。”苏翊绮的声音极其冷漠,喊话的对象是苏锦宗。
苏锦宗怔怔停在距离苏翊绮三步开外的位置。
这是姐弟俩重新见到面以来,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她的眼睛则到现在为止都没正眼看过他。
杜允慈觉得自己明白苏翊绮为何如此:是对苏家的负罪感使得她不敢和苏锦宗对视吧?包括她现在对苏锦宗的态度……
可苏锦宗在短暂的顿足之后还是继续朝她迈步。
苏翊绮的语气变成了哀求:“不要……”
苏锦宗置若罔闻,强行将苏翊绮和查良分开。
查良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心脏处有个精准的口子尚在汩汩地往外冒血。而原本应该插在那个口子里的刀,此时正插在苏翊绮的胸前。
杜允慈方才明白,苏翊绮此行的真正目的,分明是想让查良死在她自己的手里。
“车!”苏锦宗大声喊。
苏翊绮的胸口反倒一点血也没有,只是身下的袄裙颜色不断地加深。她抓在查良衣服的手随着她被苏锦宗的抱起而松开,但她的两只眼睛依旧一瞬不眨地盯着地上的查良。
看到被抱进车里的一瞬苏翊绮原本握在刀柄上的那只手无力地垂落,杜允慈也倒在了蒋江樵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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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查良那次攻城不同,这次苏锦宗打回来所闹出的动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霖州城内在次日苏锦宗发布公告之后便有条不紊地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毕竟入驻的军队和当初的苏家军不是同一拨,整座城的气氛到底还是又变了个样。
杜允慈在从兔子山回到杜家的第十天,才第一次走出家门。
连苏翊绮的葬礼她都没有参加。
一切如同一场虚幻的梦——如果真是一场梦,倒好了……
“还是不舒服的话,就继续在家里休养,别勉强自己。”蒋江樵拉起她斗篷的帽子,罩住她的脑袋,“否则我不介意考虑学你噩梦里出现的做法,把杜家的生意全部抢到我手里。”
杜允慈弯唇,也帮他多圈了一圈他脖子上那条她去年这个时节送给他的那条围巾:“都能拿我的噩梦开玩笑?”
杜廷海这时在阿远的搀扶下追到门口:“钰姑啊,你把这幅前朝墨宝带上。从前苏司令很喜欢,我原本就计划送他,但没等到机会苏家就出事了。你一会儿帮我转赠予苏五。”
杜允慈颦眉:“爸爸,这种事吩咐仆人跑一趟就行,怎的你还亲自出来?”
杜廷海倒略略有些委屈:“我不正好闲着?”
杜允慈假装没听懂他又想沾点家中事务的暗示,转而叮嘱阿远多陪他下下棋、放放风筝诸如此类。
杜廷海佯装生气地朝花园走:“女儿不窝心了,我还是去瞧瞧给我孙子的秋千做得如何。”
杜允慈十分无奈。等孩子能玩秋千的年纪,他现在做的秋千怕是太过年久都不一定牢固。
当然,心里清楚杜廷海是因为活不了几年才提前为孩子忙活,她便随他去。事实上他如今每日的生活乐趣也基本在于为迎接孙子的到来开开心心做准备。
在福伯的陪同下前往霖州商会开完会,杜允慈先让车子转去杜氏经营的玉器店,拿回她两日前差大壮送来修补的玉佩。
玉佩正是当初那枚和蒋家定亲之用的信物,前几日整理房中物件时又不小心把它摔出了条裂缝。
也因此杜允慈才知晓,原来蒋江樵并不喜欢这枚玉佩。因为说到底它订的是杜允慈和其他男人的亲,而非他蒋望卿。起初还根本不让杜允慈送来修补,打算连同他手里的那枚一道处理掉。
杜允慈泼了他一盆冷水:“若没这信物,你那时可连杜家的门都进不了。”
蒋江樵终是随了她折中的建议,之后将两枚一道收起来供给祖爷爷。怎么都是祖爷爷的遗物。
苏公馆大门口的两只红灯笼挂得十分高十分亮,与其本身西式的风格不搭配,杜允慈坐在车里远远地便瞧见。
苏锦宗倒是不怕住在这座建筑里触景生情,没有挪地方。
不过苏锦宗接下来确实没有很多时间能对着苏公馆触景生情——日后负责接管霖州城的并不是他,会是从南京另外派来的人,苏锦宗还有其他军令在身,后天就得启程了。
这也是苏锦宗今晚宴请她和蒋江樵的缘由。
而其实杜允慈对苏锦宗连同蒋江樵一道宴请,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转念思及或许是看在她的面子,并非完全说不通,便未再多虑。再者说,如果没有一道邀请,蒋江樵怕是绝不会允许她单独来赴宴的。她在南京的那段时日,是扎在蒋江樵心头的一根深刺。
在军官的引路下,杜允慈和蒋江樵往里走。
想到这里不久前还是苏翊绮的牢笼,杜允慈心下不免又难受。几日来她后悔过,若她不带苏翊绮出城见查良,如今苏翊绮可能好好活着……
蒋江樵分明猜到她的心思,无声拢紧她的手。
杜允慈歪斜脑袋轻轻靠了靠他的肩膀,很快重振精神挺直腰背,跨入客厅里。
猝不及防地,一个牌位首先映入眼帘。
辨认出上面刷着“苏锦荣”的名字,杜允慈如被锤子重重地打了一记,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僵硬地钉在了原地。
尤其当苏锦宗随后从阴影处踱步出来,眉目锋利而毫无表情地举着枪对准她身旁的蒋江樵时。
无疑,他已经知道了苏锦荣死前的遭遇。
“nick……”身体的反应比大脑快,此刻无暇惊诧他从何晓得,杜允慈第一时间挡到蒋江樵前面,“nick你别这样,我们先谈一谈。”
“daisy,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让开。”苏锦宗慢慢靠近,他的身后,显然还隐着无数个持枪的士兵。
“不,和我有关!”被蒋江樵拉到身后的杜允慈强行探出身体和苏锦宗解释,并欲帮蒋江樵向苏锦宗求情。
蒋江樵却打断她,主动对苏锦宗道:“送她出去吧,我独自和你解决。”
“蒋望卿!”杜允慈难以置信,“你不是说出事前一定会拉着我陪你一起死?你现在赶走我做什么?!”
蒋江樵充耳不闻,任凭她如何叫喊都无动于衷。
杜允慈转而向苏锦宗求助。
苏锦宗也毫无反应,任凭他的士兵强行将她往外抬。
而就在杜允慈被送出门外的下一秒,门内爆开枪响。
“蒋望卿!”
心痛如巨浪打来,淹没她的五脏六腑,杜允慈猛地睁开眼。
灿烂的午后阳光在缓缓流淌向远方的河面上撒落碎金,对岸静谧矗立的古老大教堂犹如精美的油画散发着圣洁与美好,悠长的钟声沉沉地奏响,与来自身后广场里喷泉的悦耳水声交织缠绕。
“怎么?又做噩梦?”刚去完厕所的蒋江樵坐回她身侧,握住她冰凉的手。
杜允慈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捂着心悸的胸口轻轻点头,紧紧拥进他的怀抱。半晌,总算感觉飘忽的身体落回了实处,逐渐沉定。
塞纳河畔的露天咖啡馆,周围多为金发碧眼鹰钩鼻的洋人,视线少不得朝这边扫来,不过杜允慈很清楚,同样是黑头发黄皮肤,他们更感兴趣的不是她,而是蒋江樵,因为蒋江樵身上的长布衫在一众西服洋裙之中分外醒目。
杜允慈提醒过他毕竟身处巴黎,着装上还是入先随俗比较妥帖,蒋江樵却坚持在异国他乡保留住中国人的外形特征,久而久之,杜允慈也不再多言。
这并非她第一次做梦,梦境有些神奇,内容真假掺半,曾经瞧过大夫,但诊治不出具体缘由,无可奈何。好对她的身子从未造成实质的伤害。蒋江樵怜惜地用手帕擦拭覆着她额上的细汗:“今日梦的又是什么?”
“反正没有你想的那种内容。”杜允慈撇嘴。她可后悔死之前与他的坦白。
蒋江樵显得无奈又冤枉:“我可没问你是不是那种内容。”
“不许再说了!”杜允慈的态度蛮横极了,若外人在场定要觉得她无理取闹。
蒋江樵则满副享受其中的怡然神色,他黑濯石珠子似的狭眸于镜片后流露纵容与宠溺:“闺女都两岁了,我们钰姑的脸皮依旧比馄饨皮薄。”
提起女儿就来气,杜允慈将他的脸揉圆搓扁泄愤,稍稍解恨后才松开。喝掉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她重新戴起摩登的太阳镜、撑起精致的小洋伞、舒展开蓬松的裙摆,懒洋洋起身,率先走出伞蓬、离开咖啡馆。
蒋江樵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拎起四五只她落下的购物袋紧随其后,揣测:“今日梦境是不是出现我们闺女了?”
“想太多。”杜允慈轻嗤,“怎的我做个梦也得生小孩?”
蒋江樵老神在在道:“撒谎是不该对夫君养成的坏习惯。”
杜允慈将高高的鞋跟踩得哒哒作响:“不就跟你学的?”
旧账再次被翻出,蒋江樵到底理亏,唇边浅弧泛起,跟上她的步伐。
长衫线条垂坠,腰侧挂着的莹澈墨玉轻轻晃动,闪烁润泽的光。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之前说过希望看到这儿别有人骂我,哈哈,我很完整地根据我的构思写完了,剧透过的,奥秘在文案里。后续番外将补充一些我认为有必要的内容的啦。本章发布24小时内超过25字的两分有效评论将掉落红包。
然后看完这章你们到目前为止全订的人系统隔天会发放营养液,愿意灌溉的阔以给我们杜大小姐和蒋先生丢一丢的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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