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静静躺了足有两刻钟,明锦才从低落的情绪中彻底跳脱出来,卿云和桃华听到动静端着铜盆和温水走进来伺候她梳洗。
“二爷可用过早膳了?”明锦坐在梳妆台前,看了眼墙角的漏刻,问道。
卿云一边熟练地帮她梳头,一边答道:“约摸半个时辰前田妈妈就劝着先用了,这会儿正在暖阁里温书呢,元哥儿陪着。”
明锦闻言不禁失笑,“他陪着?他不给人添乱就是好的了。”
小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前两个月睡饱了,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倒也不哭不闹,就是睁着眼睛耍混,非要人抱着来回走才行,只有在阿勤身边才能安分一会儿。这种殊荣,就连明锦这个亲娘也无缘享受。田妈妈还偷偷在她跟前发愁,元哥儿这么粘着二爷,哪天二爷回阙州了,可怎么办呐!
嗯,没错,自从小团子出生,江司勤就从二少爷荣升为二爷了。
明锦却乐于见到他们小叔侄俩关系好,至于分离什么的,人生一世在所难免,他们才多大,这种情况以后且还多着呢,从小就开始适应并非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还能增进感情。
桃华闻言低笑,“这会儿且乖着呢,我刚过来的时候悄悄瞧了一眼,被田妈妈用被子围着躺在二爷身边乐呵得很。”
明锦笑着摇头,叮嘱道:“他若是不安分了,就让田妈妈抱出来,别扰了二爷读书。”
卿云笑道:“您就放心吧,田妈妈都省得。”
明锦没有再另外给儿子安排近身伺候的人,而是把田妈妈和时雨调了过去,忙不过来时桃华她们几个轮流帮忙。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近身伺候的人不能放太多,可靠又能干的,三五人足矣。
明锦今日有件重要的事要去做,吃罢早膳后跟阿勤和儿子打了个照面,就出了门。
普通得毫不起眼的青蓬马车一路平稳驶出东城门,又行了十里左右,一个身着常服的高大男子候在路边,在与马车擦肩而过之际矫捷地飞身跃上车辕。
车夫镇定得连眉毛都没皱一下,马车片刻不停歇地继续向前奔去。
小西庄一处幽静的院子里,魏林看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的熟悉面容,震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喜随之而来,“青葙?青葙!”
明锦上前几步来到床前,按下作势要起身的青葙,“莫要乱动,安心躺着。”
用了假死药不错,但她产后大出血也是真,若非曹医官有从阎王手下抢人的本事,即便有假死药,怕是也用不上了。
“魏林,深谢夫人救命之恩!”魏林虎目一红,当即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
明锦受下他这份谢意,片刻后开口将人唤起身,道:“让青葙再歇歇,咱们出去说话。”
魏林忙站起身,深深看了泪眼朦胧的青葙一眼,冲她用力点了点头,随即跟着明锦走出了寝房来到明堂。
见他又要跪,明锦先一步制止,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不必多礼了,坐吧。”
魏林话虽不多,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尽管只有寥寥可数的几面之缘,大致也能察觉到明锦是难得的言行合一之人,便按捺着心底的滔滔谢意躬了躬身,依言落座。
明锦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颇为满意。
“青葙虽然救出来了,但还远没到安全无虞的地步,待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我打算让人送她去滇南安顿下来,今日带你过来,除了告诉你青葙获救的消息,还想问一下你的打算。你是想继续留在昌王府,还是跟青葙一起去滇南。”
明锦见他面露难色,继续道:“你放心,如果你想继续留在昌王府看顾孩子,青葙一个人到了滇南,也会得到妥善的照顾。你若跟着去,我自有办法帮你从昌王府脱身,到了滇南,你如果还想继续在军中效力,可以投身在滇南王麾下。只是,需要换个身份。如何选择,端看你自己。”
孩子已经记在了丁明媚名下,是昌王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只要丁明媚不倒,这孩子不久就会被请立为昌王世子,是丁明媚余生的倚靠,也是江仲珽夺嫡之路上的一股助力。如此境况下,这孩子不说千恩万宠,也定然不会受委屈苛待。
可即便明知如此,为人父母者,依然会惦记,会放不下。就算做不了什么,只在一旁看着也是好的。
明锦深谙这种情感,所以把选择权交给他。倒不是她多么富有圣人心,而是既然决定救人,索性送佛送到西。三分谢意的事都做了,为何不再进一步,得了十分呢。
且魏林是难得的将才,滇南王要成事,银子易得,良才却难得。
“夫人,可否容我与青葙商量商量?”魏林抱拳道。
明锦颔首,“自然。不过,今次见面之后,在她离京之前,你都不可私下里再来见她。昌王的脾性你是知道的,你们的处境,经不得丝毫意外。”
魏林神色一痛,但转瞬释然。青葙能活着,对他来说已然是天大的恩赐,哪怕今后是漫长的分离,一家人也总还有再团聚的一天。
“卑职定谨记在心,绝不擅自行动。”
明锦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去与青葙见面,自己则带着卿云和时樱来到了议事堂,庄子上的大管事和各处管事们已经得到消息候着了。
自去年明锦举办了一场大手笔的曲水流觞宴后,今年还没进三月,塘溪就备受关注。明锦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塘溪打造成一个金字招牌,今年自然要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
“属下已经跟唐大管事做好最后的确认,三场曲水流觞宴的名单也最终敲定,还请东家过目。”白大管事说着奉上三本名册。
明锦接过名册飞快浏览了一遍,颔首,“嗯,就按这个分写递送吧。对了,曼姬那边主推的几款香品这两天应该就能赶制出一批了,送到庄子上之后万万要严格按照闻香街的提示做好存储。”
时下正值万物复苏之际,也是庄子上最为潮湿的时节,而香品最忌保存不当受潮。
“东家尽管放心,老常我已经备好了库房,做了好几层防潮,定然不会耽误了东家的大事!”负责管理仓库常管事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去年曲水流觞宴后盛极一时的诗集、浣花笺等,最初都是囤放在小西庄的仓库里的,还有去年冬日里赶制的一大批供给阙州大营的保暖物资也存在在此,明锦不止一次实地见识过老常管事打理仓库的能力,交给他自然是放心的,只不过是习惯了先礼后兵。
“未来一个多月,诸位就要受累了。跟着我这个爱偷懒的东家,尤其受累。”明锦豪爽地拱了拱手,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在她手下做事,累确实是累,但不是瞎忙受累,而是手里真真切切掌着实权,不敢有片刻疏怠,必须要做出成绩来,才不负东家的这份信任,也不负自己的一番心血。
是以,累是真累,舒心畅快也是舒心畅快。
况且,这样家世殷厚、主事有规有矩,性格疏朗又敢于放权的东家,放眼京城,乃至整个大宁,恐怕也屈指可数。在座的个个都是人精,哪个不想握紧机会。
“跟伙计们说一声,今年做夏结的时候,春宴的收益拿出来一成给大家做分红,人人有份。”明锦手一挥,爽快道。
众人闻言顿时眼睛一亮,精神头儿倍增,纷纷立军令状,看架势,必须要把春宴给办好了。
外人不知,手底下的伙计们不知,他们这些坐在堂上的管事们却再清楚不过,去年只一场曲水流觞宴就进了多少账!
今年这三场漂漂亮亮做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暗暗喟叹:不敢想!
明锦虽然立志做甩手东家,并不断向这个目标努力,但日常巡视、抽检这种事还是偷懒不得的,一圈忙下来,再回到青葙休养的小院时,魏林已经先一步候在了明堂。
他选择继续留在昌王府,就近看顾孩子。
这是他和青葙商量后做出的决定。
明锦并不觉得意外,也尊重他们的决定。
魏林上前两步,双手奉还平安扣。他已然从青葙口中得知,不止曹医官,就连产婆和奶娘竟然都是二姑娘一手安排到青葙身边的。活妻救子,这样的恩情,任何感激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余生倾命相报。
“夫人,属下有一事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当面禀报。”当下机会难得,魏林放心道:“还请夫人多留神庆和园的那位兰荷姑娘。”
明锦闻言眉心微蹙,“兰荷?”
“王爷身边曾经跟着个叫知夏的婢女,夫人可有印象?”魏林问道。
明锦颔首,“记得。”
何止记得,简直印象深刻,京畿刺杀江既白那件案子里,利用雪盈偷走太子玉佩的人可不就是她吗。案发后她便消失无影踪了。
魏林此时提及她,莫非知道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