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漫也问过黎一疼不疼,但听感跟乔慕杨这句截然不同。
黎一答黎漫的是，有点疼。
现在她对乔慕杨说：“还好吧。”
“好好养伤。”
“嗯。”黎一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心里打鼓，他要是从乔颂文这里得知,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乔颂文和黎漫的关系。
乔慕杨沉默片刻后,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天气热，注意伤口别感染。”
挂了电话，黎漫问给黎一打电话的是谁。
黎一说是同学。话落抬眼看了下乔颂文，乔颂文也在打电话。
气质出尘的知名男主播站在窗户前,身姿挺拔,音色深沉，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虚幻地不切实际。
“你跟他……”黎一实在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表达,欲言又止地看着黎漫。
黎漫知道黎一想问什么,如实相告：“我男朋友就是他,乔慕杨的爸爸。”
黎一明明自乔颂文一出现就确认情况是这样,眼下被当事人亲口证实，心里还是吸了一口凉气。
她思维散漫地问：“怎么突然就跟他好上了啊。”
问完又觉得这个问题好多余，这两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家长,有诸多接触的机会。乔颂文一表人才不假,黎漫是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大美女也是真。
黎漫说：“上个月我们学校不是发生了学生坠楼那件事嘛,校方需要跟电视台交涉，刚好乔老师又是我们班的学长家长,所以那段时间我跟他就联络的多了些。”
她称呼乔颂文为乔老师。
黎一点点头，故作随意地又问：“那乔慕杨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吧。”黎漫语气并不笃定。
这时派出所的民警过来告知调查进度，说事发地点刚好是个死角,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并没有拍到当时的情况，他们已经联系了周围几个店家，安排了明天一早去查看店铺门口的监控。
发生在未成年身上的校园暴力事件，民警的办事态度跟处理成年人之间发生的口角纠纷差不多，整个流程跟处理许嘉时上次的事件一样。
踏出派出所的大门，热浪袭来，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黎一的背微微弯曲着，肚子上被踹的那一脚不轻，她稍稍绷直就感觉里头的内脏像被人用力拉扯。
她裤子上沾染的大片油漆还未完全干，黎漫搀着她上乔颂文的车时，她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
“不碍事。”乔颂文打开车门，又弯腰进去整理了一下后座。
午夜时分，周围的几个市场和安置小区已无几盏亮着的灯。越野车从主干道呼啸而过，黎一看着窗户外不断被拉长的风景，忽然想，今夜他们要是晚归或者不归，那明天的黎浪会不会暴跳如雷。
手机已经没电了，黎一也不知道黎漫有没有跟黎浪汇报今晚的事。她胡乱想着，慢慢地合上了眼睛，等再醒来，车子已经停在灯火通明的医院急诊大楼前。
她在睡梦中手触到车上的一个毛绒玩偶，亮光之下，她仔细看了眼，是麦当劳儿童套餐附赠的樱桃小丸子联名礼物。她感到诧异，乔慕杨这家伙会吃儿童套餐？
又想起他之前关切的话语，那是他第一次用那样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多次回想，依然如同梦一样。
基础检查很快就结束，还有几项检查要等天亮后放射科医生上班才能进行。黎一认为自己没多大事，可是黎一和乔颂文坚持要她在医院里住着，等明天所有检查做完再回家。
病房里，黎一换上病号服后，黎漫回家替她收拾东西。
乔颂文留下来陪伴黎一，隔壁床的患者偷瞟了他好几眼后，不可置信地问：“你是那个……那个播新闻的？”
“是，您好。”乔颂文微微点头回应。
他一出现医院里，就引发不少关注。他对此习以为常，身上没有半分公众人物的优越感。
手机来电，乔颂文走到一旁去接听，尽管他声音很轻，但黎一还是听出了电话那头的人是乔慕杨。
乔颂文耐心叮嘱儿子道：“早点睡，明早记得吃完早餐再去打球。”
结束通话后，他瞥见黎一百无聊赖地看着窗户发呆，温柔一笑，问：“需要手机充电器吗？”
乔颂文找护士借来充电器给黎一，黎一充上电后，反倒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玩手机。她想找点话题打破尴尬，可实在不知道跟他可以聊什么，最终默默低下头，还是选择跟手机作伴。
“听乔慕杨说，你们俩是认识的。”黎一刚点开一个手机软件，乔颂文却主动找了个开场白。
黎一轻轻地“嗯”一声。
“熟吗？”
“打过几次交道，不算特别熟。”
乔颂文“唔”一下，换了个话题说：“听说你成绩特别好，这次考了年级第一名，真厉害。”
黎一笑笑：“这次是运气好。”
“你太谦虚了。”乔颂文也笑。
黎一：“乔慕杨这次考的也很好，他平时在家都是怎么学习的？”
“他啊。”乔颂文哼笑一声，“我就没见他正经地看过书做过题，除了在学校里上课，他的心思都放在篮球上。”
黎一无话可说了，看来这家伙是个天赋型选手。
隔壁床的病患借机跟乔颂文搭讪，黎一跟他的话题就此结束。
安静的病房里，某个医疗仪器隔一会儿就发出提示的响声，黎一听久了，想到她妈妈临走前在医院里的那段日子，忽然间就对病房产生恐慌感。
护士进来查房，确认了一下之前给黎一包扎的地方是否妥帖，又给她量了□□温。结果温度计显示，黎一在发低烧。
黎一自己毫无感觉，比起身体烧起来的这点温度，她一整晚内心的燥热更烈。她现在只想回家。
乔颂文急切地问被护士叫来的医生：“这个情况正常吗？”
简短交涉后，医护们离开。乔颂文舒了口气，感慨道：“还好没什么大事，你这姑娘也太沉稳了，哪儿像才十六岁。”
黎一的生日在十月，正式升入高三后才满十七岁，进入大学后才真正成年。她是班里同学中最小的一个。
但她的行事作风从来没让人觉得她小，大家只会在得知她的年龄后感叹一句——挺早熟啊。
因为黎一的成熟，活脱脱把黎浪衬托成幼稚的老爹。
黎漫回家后，黎浪得知今晚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事情，面露杀气，一脚油门杀到了医院。
暴躁老爹进门时，绅士的乔主播正温柔地跟黎一说着话。黎浪顾不上打听这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是谁，他走到黎一面前，恶狠狠地问：“是哪几个小兔崽子干的，你快告诉我，老子要去扒了他们的皮！”
黎一：“……”
跟着黎浪进门的黎漫捂住额头，低声对乔颂文交代：“被被吓着，我哥这人就这样，比较浮夸。”
黎浪这才注意到一旁的乔颂文，没好气地问黎漫：“这谁呀？”
“我对象。”黎漫干脆地说。
“对象？”黎浪的脑容量不足以支撑他同时思考两件事情，他潇洒地一摆手：“你的事情之后再说。”
他又换上柔和的语气问黎一：“伤着哪里了，疼不疼？”
黎一摇了摇头，“爸你小声点吧，这是医院。”
“小杂种们，敢欺负我闺女……”
黎一扶额：“爸爸！”
熙攘的酒吧一条街，在午夜十二点过后，四处可见浑浑噩噩的醉酒青年。
黎浪年轻时也常常混迹于此，他给这里规模最大也最出名的一间夜店看过场子，也在路头那间ktv里混到过主管的位置。甚至他还跟几个兄弟创业，在这里摆过烧烤摊开过纹身店。
时间往前推五年，他但凡出现在这条街上，比他年轻的小崽子们都得尊称他一句“浪哥”。
“浪哥？操，几年不见，你怎么还这么年轻。”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是有人认出他来。
已不在江湖，江湖却依然有他传说的浪哥得意不已。
就这样，原本准备单枪匹马的黎浪不费吹灰之力就招来一帮“马仔”。他们整齐划一地出现在某间酒吧的后院，阵仗极大。
原本想着，这样的架势足够威胁到欺负黎一的那帮小兔崽子，定能为女儿好好出一口恶气，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这行人刚一出现，便看到角落里，一个高个子的酷少年正一对三，把其中另一个男孩子凶狠地按在墙壁上。
少年穿一身白衣黑裤，戴一顶灰色的做旧款鸭舌帽，一只手按着男孩的脖颈，一条长腿抬起来，膝盖抵着男孩的腿，他漂亮的眼睛阴狠地扫一眼旁边两个蠢蠢欲动的女孩，声音凌厉：“他能打女生，我为什么不能，不然你们俩试试？”
其中一个女生拿出手机对着这一幕，气急败坏道：“乔慕杨，你要真敢打人，我就拍视频发到网上去，大家都知道你爸是谁，到时候……”
“周冉，你省省吧。”少年轻笑一声，打断周冉的话。他捏住男孩的后脖颈，一把将他推远，随后拾了根地上废弃的装饰灯管，逼近周冉，“你不是什么好姑娘，我也不是什么善茬，你真想跟我玩阴的，那我肯定加倍还给你，不信你试试。”
学校里高冷低调的天之骄子，竟会有这样的一面，周冉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样的乔慕杨，很快就在对视中败下阵来。
她在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了愤怒、不屑、轻视、嘲讽，以及杀气。
“那你想怎么样？”她弱弱地问。
乔慕杨扭头指了指旁边的一男一女，“听说这一对已经成年了，自己去派出所报道吧。至于你，心思既然不在学习上，学校那边的留校察看可以升一个档了。”
“操，别以为老子打不过你，你就在这里叫嚣……”刚刚被治的服服帖帖的男孩又要跳脚。
乔慕杨瞥了他一眼，还未开腔，周冉便呵斥道：“行了，打不过还不够丢人吗？”
黎浪和兄弟们免费看了场“少年勇斗小流氓”的青春电影，心情还挺愉快。
某个银发小哥问：“浪哥，都这样了，还需要咱们上吗？”
另一个大花臂感叹：“这小子有点血性啊，浪哥，是你女婿？”
“别瞎扯，浪哥闺女还小呢。”
黎浪嘴边浮上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一句话也没接。
待少年办完事后翩然离去，他跟几人往周冉三人那边走，边走边交代：“兔崽子们太嫩了，又坏又怂，就吓唬吓唬得了。”
几分钟后，被几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大叔“教育”过之后，周冉快要爆炸的脑袋里冒出一句话——黎一是她惹不起的人！
黎一的爸爸虽早已退出江湖，可江湖上仍有他的威名。
黎一的朋友乔慕杨，那样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了她，竟露出如此顽劣的一面。
人烟稀少的十字路口，乔慕杨安静地站在街边拦车。他塞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从容又孤寂的模样仿佛刚刚做屠龙少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一辆黑色大奔停在他面前，他茫然地抬起头。
黎浪降下车窗，“小子，上车。”
少年犹疑着，又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辆车。
“我是黎一他爸。”黎浪自报家门。
乔慕杨抿着下唇，神情困惑。
一上车，乔慕杨就闻见了熟悉的车载香氛味道，乔颂文车里最近也是这个味道。
这并不是巧合。黎浪和乔颂文的车载香氛都是黎漫买的，对男朋友和哥哥，黎漫一视同仁。
“住哪里？”黎浪问。
乔慕杨收回思绪：“叔叔您找我有事吗？”
“刚刚我都看到了，可以啊小子，有两下子。”黎浪夸赞道。
乔慕杨明白过来，打量一下黎浪的行头——牛仔衣、马丁靴、发胶很重的大背头，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替许嘉时去讨公道的黎·杀马特女孩·一。
想来这位酷大叔也是来替女儿讨公道的。
“多大了？”黎浪又问。
“十七。”
“哪个学校的？”
“市一中的。”
“哟，那你认识黎一的姑姑吗？叫黎漫。”
“认识，我就是她班上的学生。”
黎浪打了个响指，“难怪你认识我们家黎一。”
乔慕杨笑一下，没接话。
“特地跑来为黎一出头，怎么，喜欢她啊？”黎浪放荡不羁的语气，像在挑逗少年。
乔慕杨却镇定得很，他说：“这事是因我而起的，算不上是为她出头。”
“因你而起？”
乔慕杨和盘托出事情的前因后果。黎浪听后，手一伸：“照片给我看看。”
黎一被打之后，乔慕杨收到了一条陌生彩信，里头的照片正是黎一躺在地上狼狈的模样。
黎浪握着乔慕杨的手机，看见里面黎一的惨状，心疼地直呼一声“操”。
乔慕杨看到这张照片时也于心不忍，眼下他歉疚道：“对不起，牵连到黎一了。”
黎浪手一摆，“不是你的错。”
储物盒里放了包拆盒后很久没抽的烟，黎浪掏出打火机点燃，又递了根到乔慕杨面前，“要吗？”
乔慕杨摇摇头。
黎浪在吞云吐雾中，又问：“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不喜欢我们家黎一咯。”
乔慕杨愣了几秒后，果断地“嗯”了一声。
黎浪侧头看着乔慕杨，精致又不失英气的一个美少年，打起架来倒有些他年轻时的影子。
他暗想，他闺女黎一会喜欢这种类型吗？
应该不会吧。黎一喜欢的是那种很聪明很安静的男孩。
于是他打听道：“你学习成绩怎么样？”
“凑合吧。”乔慕杨言简意赅。
他微微蹙眉，他很少被人用这样的态度盘问，感觉很奇怪。
一根烟抽完，黎浪再次问乔慕杨住哪里，要送他回家。
乔慕杨推辞：“不麻烦叔叔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客气什么。”黎浪说着话，已经踩下油门。
黎浪回家时，黎漫正在帮黎一换药。黎浪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称赞了一番他偶遇的英勇少年乔慕杨，大呼今晚很过瘾。
“为我打架？小姑班上的学生？”黎一惊讶不已。
“好像姓乔，小漫，你班上有这号人吗？”黎浪问。
听到姓乔，黎一心尖一颤，看一眼黎漫，黎漫眉头深蹙：“乔慕杨？”
“对，就是这个名字。”
黎漫花了点时间去猜想原因，然后她耸了耸肩膀，“既然都这样了，那我就顺便介绍一下，这小子是我男朋友的儿子。”
黎浪第一反应：“我说嘛，熟人呐，不然人家替咱们家黎一出什么头啊。”
第二反应：“你说什么，你男朋友儿子都这么大了？”
哥哥要盘问妹妹，黎一识趣地立刻闪人。回到卧室里，她平复一下心跳，趴到窗沿上查看黎浪停车的位置。
待夜深人静，跟妹妹吵得头痛欲裂的黎浪和跟哥哥互放狠话心累不已的黎漫都熟睡之后，黎一走到玄关处，摸到黎浪的车钥匙，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黎一早已在网上查清楚如何听取黎浪这款车的行车记录仪。一番操作后，乔慕杨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窗外蝉鸣阵阵，车厢内燥热难解。
女孩很快出了一身薄汗，却丝毫未感觉到热。
她感觉到的，只有自己不受控的心跳和屏住呼吸时干燥的喉咙。
黎浪无厘头的问话换做在平时说出口，她肯定会狠狠瞪他一眼，骂他无聊。
但此时此刻，这句“怎么，你喜欢她啊”听感却如此奇妙。
只可惜，失望立刻发生在下一秒。
黎一再次尝到了小时候的过山车的滋味，少年的这一句否认是下坡时的失重。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前二十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