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吴裙这一睡便睡了三日。

屋内沙漏静静地走着,榻边红梅已有些凋零,微微散落在云鬓外。

大雪覆城已是几日不歇。

苏梦枕已经走了。

在找到他之前,狄飞惊至少会留着那帝王的命。

山上的脚印已被新雪覆盖,沿途望过去只有几片落梅。

那榻上的美人终于醒了。

烟色的裙摆袅袅拂过细绒白毯,吴裙伸手轻轻推开窗户。

冷风刹一吹进,炉内火摇曳几下便已灭了。

可坐在炉边加柴火的人却不见了。

吴裙恹恹地看着落雪漫天,那白茫茫的山头一个人也没有。像是她刚死的时候。

一个人冷冷地埋在渡口的河里。

她已然有些想起了。

来渡口截杀她的有四个人,可实际上却只来了三个。

那最后一个人啊,安静地,温柔地在船上站着。

他既没有动手也没有离去,因为他来得太迟了,这厮杀已经结束了。

穿着白衣的干净少年只是站在大雪纷飞的船上静静地等着。

他是最后一个看见她的人。

可惜看见的却是她的尸体。

她远远地沉在冰冷的河水里,看着他沉默着抱起那静静地躺在雪地里的美人。她面色还是那般动人,像是睡着了一般。

乖顺地靠在少年单薄的怀里。

吴裙想他身上一定是没有味道的,像这冬日里最干净的雪一样。

可那冷的令人发颤的河水却掩住了她的口鼻。

“你要将我埋在土里吗?”

她问。

那少年并没有回答,或许他是听不见的,他只是抱着她沉默地在雪地里走着。

那答应要放过她的青袍公子走时放了把火,马车中的珍宝书画都被烧了个干净。可唯独,唯独她留了下来。

在这冰冷的河水中无法挣扎。

直到过了很久。

尘土慢慢填平了河水,她感到很渴,青色的衣袖缓缓拂过美人眉眼,带着药草的香气。

那是人血的味道。

艳鬼微微仰起头轻吻上那青色的脉络。

“你若寂寞了,便跟着他去吧。”

一道疏冷的声音道。

他似乎在咳嗽,吴裙舔了舔唇角血渍,有些疑惑。

她已经忘了很多事,只记得那利器刺入心脏的滋味。

雪下的更大了。

这渡口似已没了生气。

吴裙又看见了那白衣少年。

他怀中抱着一个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走在雪地里。

他已走了很久。

“不要将我埋在地下,冬日里的泥土太冷了。”

她轻声道。

她以为那少年是听不见的,说完便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她坐在街角拐弯处的台阶上,而那少年便在离她不远处。

狄飞惊却停了下来。

他说:“好。”

他的声音很清净,也很温柔。

吴裙很想笑,她想弯一弯唇角告诉他:‘刚才是一只艳鬼在和你说话。’

可她没有笑出来,因为脑海里的声音说:不能笑。

一笑阳气就散了,就要回到河里去。

吴裙怔怔地看着心口,这才记起她是要复仇的。

那白衣少年已经走了。

渡口空无一人,艳鬼只好跟着他,看他要将自己的身体带去哪儿。

狄飞惊并未走很远。

他在离去的河岸口停了下来。

吴裙看他轻轻将鹤麾褪下,将怀中人小心置于其上,然后跳入了河里。

这雪依旧下着。

河面上隐隐有冰屑浮动,那少年甫一入水便不见了。

“傻子,你在干什么?”

艳鬼抱着手臂问。

可惜没有人回答。

渡口很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海,谁也不知道它的尽头是哪里。

吴裙沉在河中时便已知道,这地方啊,实在太冷了。

她等了很久,这夜已过去了大半,雪也越下越大,连那高云发髻上也沾了些雾色。

艳鬼轻轻抖落长睫上落下的雪花,心中想着:他再不上来怕是要死了。

终于到后半夜的时候。

那少年自水中冒出了头,他手中还拖着一块很大的寒冰。

吴裙静静地看他将寒冰放在地上,又潜入了水中。

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了。

河中比岸上更冷,深处冰眼里也凝了些寒冰。

过了很久。

白衣少年终于回来了。

他的面色更白了,唇上失了血色连发丝上也凝了些冰晶。

可他低着头的样子还是那么安静温柔。

吴裙叹了口气。

她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个少年。

对一个死人为什么要这么费心呢。

这雪冷冷地覆在寒冰上,狄飞惊沉默着用匕首雕着冰棺。

天色昏沉,像是没有日出一般。

渡口里的雪也接连下了好几日。

吴裙支着手看他雕着,将那寒冰一块一块溶在一起。

他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眉眼来。

可下颌的弧度却孤秀的好看。

“雕枝梅花吧。”

艳鬼道。

少年苍白的手顿了顿,竟真的雕了枝寒梅出来,栩栩如生的印在棺底。

第四天的时候,冰棺终于雕成了。

吴裙微微站起身来,这渡口外有条小路,零星总会路过一些人。艳鬼闲时亦去过,可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

她知道,这少年是看不见她的。

狄飞惊轻轻将鹤麾上沉睡的美人放进冰棺里,替她理了理衣袖。

“你怕不怕水?”

他问。

他在问谁?

艳鬼微微有些怔愣,慢慢摇头道:“有了棺材便不怕了。”

她声音很动人,像是陈年隔世的烟隽一般,有些沙哑。

少年点了点头:“这渡口外有朝廷的人守着,所以不能送你出去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河底有块冰眼,你先在那儿睡着,我以后来接你。”

吴裙静静敛下眉眼来,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是谁杀了她,亦不记得为何朝廷要找她。

那雪下的很大。

可山后却隐隐有日出之象。

艳鬼想了想道:“你以后来时可否为我带把伞,一把染了古梅的伞。”

狄飞惊微微片过头去,便听她道:“我喜欢梅花。”

不由弯了弯唇角:

“好。”

他笑起来很好看,安静又俊秀,可那样一个少年却始终低着头。

吴裙也柔和了眉眼:“我想看看你,你为什么不抬起头来?”

“因为我身有残疾。”

他疏然道。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狄飞惊已经听过太多惋惜了。

可艳鬼却只是问他:“疼不疼?”

吴裙伸手轻抚了抚那凸起的椎骨,她的指尖很凉,像雪一样,却很温柔。

“我被人刺了一刀就已疼的不行了。”

“你一定也很疼。”

她轻声道。

狄飞惊静静垂着眼,他能感受到那冰凉如玉的指尖划过脖颈,和衣袖间淡淡的梅香。

“你叫什么?”

他问。

吴裙缓缓眨了眨眼,任由长睫上水雾落在雪白面容上蒙了一层阴影。

“我叫阿裙。”

“衣裙的裙。”

雪缓缓盖过那烟隽道声音,少年心头几番,口中慢慢道:

“我是狄飞惊。”

“你可以不用记得它。”

“为什么?”

艳鬼轻靠在少年肩头有些疑惑。

狄飞惊笑了笑:“我听说人死后记忆会逐渐衰退,拼命记得一个人太辛苦了。”

吴裙低垂着眉眼听他轻声道:

“你不用记得狄飞惊,下次见面时我还会告诉你。”

他声音温和,却让艳鬼有些难过。

吴裙细细想了想,忽然握住少年的手来。

“你可以摸摸我。”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滑过眉稍眼角,少年的指尖微微有些涩意。

人死后总是会害怕自己变丑的。

吴裙顿了顿又道:“万一我以后长的没有冰棺里好看,你也要一眼认出我来。”

狄飞惊轻轻笑了笑:

“好。”

这雪渐渐停了下来。

那冰棺也沉入了河底,渡口像来时一样平静。

狄飞惊等了三年。

那艳鬼终于又回来了。

雪山之上:

吴裙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看它在掌心凝成冰晶,不由有些惆怅。

她记起来了,那少年叫狄飞惊啊。

十二月五日。

徽宗病重。

这几日各地名医俱来宫中就诊却都束手无策。

朝堂已成蔡京和傅宗书二分天下之势。

苏梦枕知道这时候徽宗不能死,这岌岌可危的北宋已经不能失去一个掌权者了,即使他昏庸无能。

天色昏沉,披着青袍披风的病容青年慢慢踏入了宫中。

可那琉璃高瓦上却坐着一个少年。

一个安静地,低着头的俊秀少年。

“狄飞惊。”

苏梦枕淡淡道。

狄飞惊叹了口气:“我不希望你来。”

他的语气依旧很温和,像是不经事的少年,可就是那样一个少年,做出了弑君祭天之事。

苏梦枕轻咳了声:“你知道我会来。”

他面色苍白,艳鬼记忆渐渐苏醒,他却病的越发严重了。

养鬼本就是以命换命。

“你为何要杀了她?”

白衣少年低垂着眼问。

苏梦枕指尖微顿,拢着青袍的指节泛了些白色:

“因为她不死,宋金合盟便不会断。”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狄飞惊笑了笑:“那你为何要引她成艳鬼?”

这殿外台阶上已落了层白雪,巍峨宫墙因帝王病重显得有些颓败。

这是苏梦枕衷心耿耿的地方。

过了许久,那病容公子缓缓道:“她曾告诉我她不想死。”

“我终归是骗了她。”

他已咳的不行,衣襟上也沾了血色。

狄飞惊静静地看着檐下落雪:“她在那里睡了三年。”

他的眸光很安静,只是轻声问道:

“你知道那渡口的河水有多冷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西伯利亚大寒流小天使的营养液

感谢首夏犹清和小天使的营养液

感谢饭卡没钱小天使的营养液

么么么#^_^#

ps:可能大家也都发现了,阿星这个世界的风格变得有些阴暗(捂脸),这个转变大家可能会比较难接受,我也一直害怕写崩。总之快结束了,不管怎么样,谢谢小天使们始终陪着阿裙,苏楼主和小狄。

裙妹下个世界会苏回来的。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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