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烈日炎炎,年轻厂卫擦了擦额上汗珠,眯着眼向前走去。
他们已在这沙漠中走了一日,途遇两次黑风沙,损失人数近五十。
可那披着黑色鹤麾的男人不说停,便没有人敢停,所有人都在继续往前走着。
风声萧萧,走在最前面的厂卫目光忽然顿住了。
不止是他,后面人分明也看到了。
那被绑在架子上的正是西厂二档头――马进良。
男人蓝色飞鱼服破破烂烂的,头发披散着被绑在不远处沙丘上。
“督主?”
张值向后看了眼,目光犹疑。
雨化田面上戴着纱罩,微阖着眼看不出神色:
“去看看。”
他淡淡道。
年轻厂卫应了声,握着刀柄慢慢向前走去。
风沙迷眼,大漠中像是草木皆兵。
张值的手握得愈紧了,掌心汗水顺着刀柄滑落。
“嗖”的一声风动。
一只离弦的箭自前方急射而来。
张值拔刀便要砍断,左右两侧却突然窜出一根绳子来,紧紧地缠在脚腕上。
那箭矢已到眼前,却忽然被一叶断剑打落。
张值还不待送口气,脚腕上的绳子便陡然收紧,拉着人向前滑去。
只是顷刻之间,那厂卫便已被吊到了旁边的木架上。
一片白布随着绳子晃动着,慢悠悠的散落在马蹄前。
旁边厂卫低头捡起,上面正印了四个大字:西厂走狗。
那字迹像是小孩写的,一笔一画拼凑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将白布递给马上人,指尖有些颤抖。
雨化田接过白布只看了一眼,那字迹便已扬成了灰尘,顺着修冷如刀的手指缓缓滑落。
他面上神色淡淡的,可眼神却更冷了。
“督主,我们……”
低着头的厂卫向前看了眼,有些拿不准主意。
却见那穿着暗青飞鱼服的青年嗤笑一声:“跳梁小丑罢了。”
他语气孤傲,微阖着眼中杀意弥漫。
原本入了沙漠后心神不定的西厂众人竟也平静了下来。
木架前隆起的沙丘悄无声息的变幻了位置。
“嗡嗡”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沙尘越聚越多。
众人手按着刀柄暗自戒备,便见那坐在马上的人一跃而起,竟是孤身入了黑风沙中。
那里面果然藏着一个人。
布噜嘟见被识破,也不欲纠缠,转身便要遁入沙丘逃走,却被一柄剑架在了脖子上。
那剑身很凉,只轻轻架在脖子上却已叫人不得动弹。
握着剑的人神色淡淡,分明是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可在雨化田身上便多了分孤昳的轻狂。
布噜嘟眼中忐忑,便听那人道:“你们胆子很大。”
他没有说你,说的是你们。
扎着脏辫的女人心上一凉,便见一个穿着白色儒生服的书生自男人身后慢慢走出。
他脸上尽是黑泥看不清面容,双手高高举起讪笑道:
“厂督、厂督饶命。”
风里刀话未说完便已跪到了地上,低垂着的眼中小心翼翼。
布噜嘟恨不得上去踢他两脚,却在男人的剑下只得安分下来。
雨化田目光微眯,仔细看着脚下的男人。
大漠中静静地,风沙呼啸声在此时揪的人心里发紧。
“头抬起来。”
风里刀心中咯噔一下,抓在沙子中的手心尽是汗水。
风沙缓缓散尽,就在此时,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像泥鳅一样往地下钻去。
雨化田冷笑一声,那指向布噜嘟的剑上又分出一片来,迅速朝着书生咽喉割去。
风里刀未想到那剑速度如此之快,正待向后仰去却已来不及了。
可他并未死。
因为另一把剑拦在了他身前。
那一把很软很软的剑,像是丝绸缎带一般,他也曾被那温柔软剑缠上过脖子,可如今却是它救了他。
布噜嘟松了口气,便已见到了软剑的主人。
那真是很美很美的一个女人。
身姿袅袅,露在黑色锦袍外的肌肤若雪一般苍白温柔。
可最美的是那双眼睛,金蓝猫瞳儿雾水胧胧,分明是那样柔弱羞涩的姿态,可眼中却是漫不经心。
她像这大漠中最神秘的风,谁也抓不住。
吴裙轻轻弯了弯眸子,柔软的绸缎若小蛇一般缠上那不知杀了多少人的利剑。
“你会杀了我么?”
她轻笑着问。
雨化田微阖着眼,静静扫过地上男人沾满泥土的脸:
“他与我长的很像。”
他语气慵懒,却是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
叩在剑柄上的手映着碧玉扳指,显得有些沉冷。
布噜嘟等人便是准备借着黑风沙引走雨化田,然后让风里刀假扮,可没想到那人却不上当。
这沙漠中静静地,两柄剑也僵持着。
风里刀与布噜嘟两人举着双手不敢动。
直到那柄软剑率先动手。
吴裙轻叹了口气,那缠在利刃上的软剑陡然松开,她并未收回,而是角度刁钻的向前袭去。
剑仞相撞发出刺耳的脆声。
她下手毫不留情,面上却仍旧是柔软天真的笑意。
那穿着暗青飞鱼服的青年也笑了。
他的笑容很冷,带着淡淡的孤傲。
黑色鹤麾压压遮云,吴裙眸光微闪,柔软的腰肢恍若杨柳一般轻轻弯下。
那大麾擦着鼻尖而过,露出底下闪动的利剑来。
打斗间风沙弥漫,便在此时,风里刀与布噜嘟二人相视一眼,悄悄钻入了沙丘里。
雨化田目光讥讽:“他们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你。”
他侧身飞起,那剑锋已然到了面前。
那黑纱美人的衣裙缓缓散开。
她微微扬着头,鸦羽似的乌发散落在雪白的脖颈上。
更衬的眉眼秾艳。
风轻轻吹落剑仞上的断发,吴裙口中叼着剑锋,慢慢弯起了水瞳。
只需再往前一寸,她便要死在这儿。
可那美人的目光却仍旧很甜蜜,她不说话,只是那样笑着看着他。
金蓝的猫瞳儿像是大漠中的弯月,美的动人心魄。
雨化田嗤笑了声:“你似乎一点也不怕我杀了你?”
他神色淡淡,孤昳的面容冷漠的不近人情,可手中的剑却是未往前一分。
那剑锋很利,柔软的唇瓣被寒光划破,鲜血顺着剑仞一滴一滴缓缓落在黄沙上。
吴裙慢慢松了口。
“你弄疼我了。”
她软软道。
那原本潋滟的唇色染了鲜血更红了,像是沙漠中的玫瑰,诱人至极。
雨化田轻笑了声:“过来。”
那剑上还残留着血迹,美人唇上的血珠缓缓滴落。
分明是生死厮杀,却无端多了几分旖旎。
吴裙长睫轻轻颤了颤,慢慢向他走去。
正此时沙暴骤起。
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暗沉了下来。
滚滚黄沙如洪水般涌来,竟是这沙漠中最可怕的旋涡。
若说黑风沙尚有五分活命机会,遇见旋涡便是九死一生。
风沙吹乱绸缎似的乌发,让人睁不开眼来。
在天灾面前,武功也显得微不足道。
吴裙只觉心肺呛的厉害,雪白的面上渐渐消了血色。
直到被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抓住。
黑色大麾斩断风引,雨化田抱着她猛然趴在了地上。
暗青刺金的袖口上尽是尘土,他挡在她上方,替她遮了风沙。
这风暴凶猛,方圆百里尽是黑压压的一片。
那些无自保之力的厂卫们挥舞着乱刀已被卷入了其中。
面容孤昳的男人紧抿着唇,显得有些狠厉。
耳边哭喊不绝于耳,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直到沙丘移位,风沙散尽。
天色渐渐恢复晴朗,那原本厮杀过的沙丘上却已空无一人。
只余一只珍珠耳坠静静躺在黄沙上。
地下城中水滴顺着沙缝落在干枯的唇瓣上,一滴一滴,直到那人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
锦衣美人指尖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来,入目便是暗崖石窟。
头顶的水滴还在顺着缝隙滴落,那鸦羽似的乌发捻在苍白的面容上莫名有些妖异。
吴裙想起那先前挡在她身前的男人,静静敛下眉眼来。
她醒来时亦有些难受,此刻坐着缓了会儿才舒服了些,扶着墙壁慢慢起身。
那绣鞋脏兮兮的,吴裙微微蹙了蹙眉,赤着脚向前走去。
他们落下时是抱在一起的,雨化田应该也在此地。
这石窟中并无烛火,暗沉的连脚下石子也看不清。
吴裙只走了十步距离,脚下已流了鲜血。
可很快她便找到了靠在墙边的男人。
锦衣美人弯了弯眼眸,猫瞳儿在这黑漆漆的石窟里柔软明亮。
雨化田闻到了血腥味,微微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他声音嘶哑,说完便又咳嗽了声。
吴裙微微摇头。
他看了那美人一眼便也不说了,微阖着眼靠在墙上。
笼在衣袖中的右手下鲜血缓缓滴落。
他神色很孤傲,即使是在这样狼狈的境地依旧从容的让人害怕。
吴裙轻轻跪在他腿边,伸手撩起那染了血的衣袖。
右手处不知被什么割断了经脉,血肉森森。
“你左手会使剑吗?”
她忽然问。
雨化田道:“也许会。”
吴裙敛目从怀中掏出锦帕来替他轻轻包扎,那血色顺着帕子流出,看着都疼。可男人面上却依旧淡淡。
那美人包扎好后微微弯了弯眼眸,猫瞳儿渐渐柔和了下来,像以前一般轻轻靠在了他腿上。
于此同时,这石窟古城的另一边也落下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