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没有后果,盈儿毫不怀疑蒋寄兰会痛痛快快地杀了自己。
她永远也忘不了,上一世,蒋寄兰再度怀孕之后,对她的那副嘴脸。
那时候,蒋寄兰就已经恨死她了。
本来她是每隔五日就得去给蒋寄兰请安。
可蒋寄兰怀孕后,担心自己又像上一次那样滑了胎,便把宫务交给了林采之,成天闲得很,便让她每日过去陪她,美其名曰说是两个闲人彼此解解闷。
她本来就很不愿意去万春宫。现在就更不愿意去。
可蒋寄兰是皇后,于礼,她又不敢不去。
去了,蒋寄兰便总是用软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削她脆弱的自尊心。
她会装模作样地在她面前呕吐,然后抽出兰花紫的手绢揩揩嘴角,笑道:“你没怀过孩子,没受过这样的苦楚,真是苦胆都要吐出来一样,难受死个人。”
又或者她会拿着几块柔软的面料让她选:“来来,你手最娇嫩的,摸一摸,哪一块最软和?回头叫人给小宝宝裁小衣裳。”
还有一次,她记得最清楚。
那天她去时,蒋寄兰斜躺在榻上,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说自己的腿抽了筋,几个宫人围着给她捏腿。见她去了,蒋寄兰便道:“听说你很会伺候皇上,经常给皇上按捏,来,也伺候伺候本宫。”
那天,在冰冷的地上,她跪了整整一个时辰,替蒋寄兰按摩腿脚。
后来每天去,蒋寄兰便都要她帮着捏腿捏脚,说谁也没她捏得舒服。
也是那时起,她才想法子做了护膝,去见蒋寄兰便不忘套上。
杨陌永远在忙。
其实她也想过向他诉苦。
可话到嘴边就梗住了,人家才是真正的夫妻,那也是他的孩子,她便怎么也张不开口。
那一段日子,一梳头,头发就跟下了小雨一样,簌簌往下落,满地都辅上一层青纱似的黑,密密麻麻,像黑色的蜘蛛网线,而她就是被包裹着的蛾,一点点在窒息。
所以听到蒋寄兰终于临盆时,她顿时觉得浑身的骨头一根根软塌,被抽出了身体。
她本来也想跟众人一样赶去万春宫,却走不到两步,就眼前一黑,晕死在地上。
她觉得五腑内脏好像被烧起了雄雄大火,鼻孔嘴巴都有火在窜,可背心手脚却又像被人固定在冰宫里,寒冷渗骨。
昏昏沉沉中,听到筥儿在哭诉,又听到杨陌在怒骂着,却听不清他在骂谁。
她迷迷糊糊地想,蒋寄兰在生孩子,杨陌怎么没去守着?怎么到她这里来了?她又想……哦,说不定已经生完了。也不知道是个皇子还是个公主。
她下意识地不想醒来。
不想去面对杨陌跟蒋寄兰。不想看他们两个高高在上,面带微笑,身后站着个奶娘,抱着一个雪白可爱的小团子,要她献礼恭贺。
也不知道病了多久,有一天,浑浑噩噩中,听到有人在嘀咕。
“娘娘病成这样,那些人竟然敢满嘴的胡沁,说什么当日不是娘娘装病,先皇后娘娘见了皇上,没准龙气一冲就没事了。我也是气不过才打了她们。”
听着是筐儿的声音。
这丫头嫁人后脾气改了许多,怎么竟又冲动打人?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如今娘娘病着,没人护着你,万一你出了事,娘娘醒来岂不伤心?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哪怕绑了她们来见我,也是个道理。”是筥儿在劝筐儿。那时候两人倒像掉了个个儿。筥儿越发稳重,倒成了姐姐。
“我知道我知道!可皇上十二万火急传我回京,听人这样污蔑娘娘,我能忍得下!哼,淑妃掌宫,竟让这样的话胡传,传到皇上耳朵里,她就能得了好!”
她恍惚恍惚有些头晕,半天才想明白。
筐儿嫁人后随夫去了河北。原来是她病重,杨陌才叫她回来的。
只是谁是先皇后娘娘?
她怎么听不懂?
后来她叫了两个丫头进来,细问才知道前因后果。
那天她突然昏迷不醒,筥儿忙传了太医。
那时太医院好手全都被叫到万春宫值守,包括向来给盈儿瞧病的陈太医。
新来的太医战战兢兢探过脉相,急得满头是汗。
太医院谁不知道她是宫里头一份儿呢?若是昏睡一会儿醒了没事,倒好。可若是有个万一,怕是整个太医院都要受牵连。当即不敢作主,跑去万春宫汇报了陈太医,陈太医也不敢担这个责任,立刻又汇报了杨陌。
杨陌想着生孩子总要三五个时辰,陈太医也并非产科专长,便亲自带着陈太医离了万春宫赶到绫绮殿来看她。
陈太医便说她是七情闷抑,以致脏腑阴阳气血失调,脑神不清,是郁病之症。
换言之,就是长期受了委屈,憋闷无处可散,心情抑郁所致。
筥儿便借机哭诉了她在蒋寄兰跟前受的一桩桩委屈。
杨陌听完大怒,大概也觉得内疚,便一直留在绫绮殿陪她,说要等她醒来。
可她一直未醒。
万春宫不断来人催,杨陌大概正在气头上,便迟迟不肯过去。
后来直到听说蒋寄兰难产,一直叫皇上,他才赶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蒋寄兰头七都过了,宫里却不知道从哪里起了流言。说若不是那天她故意装病,哄走了杨陌,有杨陌的真龙之气镇场,蒋寄兰未必会死。还说她简直就是褒姒妲己之流,所幸皇上不是周幽王商紂王之流罢了。不然本朝说不定就有亡国之祸。
这些流言越传越离谱。筐儿偶然听得几个宫女议论,一怒之下,也顾不得谁是谁,便上前直接赏了那些人一个几个巴掌。可她如今并非宫里有品轶的女官,这样做实在于法不合。所以筥儿才担心。
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一病,竟引出这么些事情来。问清楚如今宫中还是林采之掌事,便打发了人去说筐儿这次回来,她准备要再命她做个正三品的令人。有了这个身份,在宫里除了皇后身边的宫令,皇上身边的御侍教训谁都成了。
待再躺下,细想蒋寄兰的事,一尸两命,惨是真的惨。可她内心里竟是既无同情,也无内疚,只有解脱。
蒋寄兰的皇后身份对她就是一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枷锁。
再也不用去万春宫一跪一两个时辰地伺候谁了。
再也不用被蒋寄兰没完没了的羞辱。
就好像一个背着千斤枷锁爬山的犯人,眼看就要累断气了,枷锁却突然脱落,掉入了山谷,从此得了自由。她哪里还会在意那枷锁的下场。
身体这才渐渐好起来。
前世蒋寄兰虽然恨她,可直到死,也没敢杀她。
这一世的蒋寄兰……会不会孤注一掷呢?自己动不了手,便利用别人,比如说……年幼冲动的安平?
这样一路想着,她已经走到安平的卧殿之外。
难得今天里面竟然静悄悄的。
她看了一眼筐儿,道:“把那枣泥黄油酥饼送进去吧。”
筐儿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地朝里面去。
不想她走到门口,盈儿就觉得不对。
怎么安平卧殿外连个小宫女小太监都没有。
按理她们进来前有人通传的。
她也不等筐儿推门,就提起裙子踏着台阶朝上跑。
果然还没上到第一级,便传来筐儿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一边大叫传太医,一边已经推门冲了进去。
一眼就看见一双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银蓝遍地金高底鞋儿。
地上倒着一张雕花檀木石面高脚凳。
到底是经过两世的人。她虽然慌张,却并没乱了脑子。
上前第一件事便是用力扶起那高脚凳,爬上去,双手一张,准备抱住那双腿往上送。
谁知那腿儿竟然一荡,朝她猛地一踢。
她站在高处,毫无防备,身体摇摆,双手像车轱辘似地向后甩了两圈,眼看就要跌倒,右手却抓住了梁上那人的右脚踝。
“啊……”地一声惨叫响起,一个身体布袋一样扑通掉落地面。
盈儿也被一股大力拽着朝地上扑去,正正跌在一团翡翠绫罗之中。
胳膊肘和膝盖重重一撞。
又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筐儿已经冲了过来,双手来扶她。
她忍着浑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痛,看向地上。
就见那一团金碧辉煌的翡翠色中,藏着一张粉红的脸孔,两道黑黑的眉毛像刀锋一般扬着,线条刚硬的下颌抬得高高的像个鸟的嘴,骂道:“你害我!都是你害的我!”
盈儿吁着一口气,揉了揉手肘,叫道:“还不赶紧扶她起来。”
蔡司闺缩手缩脚地招呼其余的宫女太监,“还不赶紧上去。”
她自己却是缩在众人之后。
一众宫女太监上前七手八脚把安平抬到床上去。
安平又是一阵杀猪似地怒叫,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伤被碰到了,还是单纯在发泄怒气。
见她如此生龙活虎,盈儿一颗紧紧缩着的心这才慢慢放松开,开始一通没节奏的乱跳一气。
靠着筐儿的身躯软棉棉地开始颤抖,像在筛面时不停颤抖的手。
筐儿也浑身都在抖,不但抖,还嘤嘤地哭个不停,可手上倒还有劲,死死地扶着她。
好半天,盈儿才算是稍微冷静下来,勉强走到窗边的椅上坐下。
这才看清楚,好几个小宫女太监都被捆着手脚,扔在门后。
一个个嘴里也有塞果子的,也有塞抹布的,也有塞纸团的,乱七八糟。
她忙叫把人都放了问事情经过。
这些人哪里敢隐瞒。
原来安平听得她来了,就叫众人把那老沉的凳子搬到梁下。等搬好了,她又叫众人先绑了一个管事的嬷嬷,绑好了,又叫剩下的人绑另一个,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宫女,她自己动手给绑了。
这才爬上凳子,拿根腰带悬在上头。
并不敢挂脖子上,怕万一真把自己勒死了,就用双手吊着,蹬开凳子。
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盈儿,哪里知道盈儿会自己爬上凳子来救她。
她便用脚踢盈儿,不想被抓住了脚,自己一双手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这才一起摔了下来。
等太医带着医女来了,解了安平的衣裳察看一通,发现她背上,腰上,胸上都有淤青,双掌磨破了皮,左脚踝也扭到了,红肿得像只小猪蹄子,除此之外,倒无大伤。
盈儿这才彻底放了心。只跟他们说是安平逛院子时不小心失了足,摔的。其余一字不提。又再三嘱咐仙翠院的太监宫女们不许把这事说出去,才让她们全都出了卧殿,只留自己跟筐儿两个在里头。
她这才叫筐儿扶着,挪到安平床边椅上坐下。
跟安平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她才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安平:……。
作者有话要说:蒋寄兰:……原来我被扎了个回旋镖。
看在蒋寄兰被虐的份上,求个预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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