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她喃声质疑,也贴着他的脖颈,唇瓣敏感极了,他的血管噗噗跳动,热气和震感好像能牵动唇上薄薄的肌肤,她的唇和声音都有些干燥。
坚硬潮湿的牙咬住了她脖颈上的皮肤,像跟她玩耍的小猫儿,力量刚刚好,能轻轻地扯起有些痛,但却并不会咬破皮。
舌尖在唇上舔了舔,她再问:“庆幸?庆幸什么?”
“庆幸……万春宫里的人不是你。”声音与平素那清冽的寒磬般的声音完全不同,十分含混,好像这是一句不该说,却不得不说出来的实话,带着慌乱的心虚。
盈儿怔住,半天,脑子里似乎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快得像一道闪电,根本来不及看清楚。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盈儿浑身一震,杨陌猛地抱紧了她。
肋下一阵刺痛,她哼了一声。
可杨陌依然紧紧地抱住她。
“哗”地一声,好像有一条河的水从天下倾倒下来,撞击着屋顶,窗棂,扑在地上,砸在地上,溅起一股浓浓的土腥气。
“下雨了?”她迟疑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杨陌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像个害怕打雷下雨的无助的孩子。
她习惯性地反手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窗户猛地闪过一道蓝光,随后又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雷打下来。
怀里的身躯再度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这样的恐惧,完全不似他寻常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动动眉头的模样。
“老成?唉,那日下着雨……一道血色的河……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门口……”
贾后的话一句句在这瓢泼大雨的声音中浮起来。
庆幸……她终于明白了,杨陌为什么要说庆幸。
他庆幸她不是蒋寄兰。
庆幸重蹈文穆皇后不幸命运的人不是她。
庆幸他一直坚持住了,没让她怀孕。
可是这样的话他对着她说不出口。
即便是这一世,他要坦承这一点也需要挣扎着才有勇气。
自私,冷血,无情。
这才是真正的杨陌。
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是这样的人。
所以宁可一句话也不说。
所以他才会又从万春宫匆匆回了绫绮殿,拉着她的手一整夜。
庆幸他失去的不是她。也害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所以后来在紫宸殿,被逼急了,他才会胡言乱语,鬼扯什么外戚,让她一辈子都死了生孩子这条心。
却没想到会导致两人的生离死别。
可他不知道啊,即便他是个疯子,她也愿意做他的疯婆子。
她有什么资格去审判杨陌呢?
就像沙夫人永远没有资格责怪她对柯碧丝不够善良,谁的痛谁才懂。
眼中的泪珠潸然而下,就像外面狂烈的雨。
她紧紧抱住杨陌,和着咸热的泪,颤抖的唇含住了他软软的耳垂。
第三天,她睡眼惺忪醒来时,就见明朗的阳光穿过水云色的纱帐,好像一道道摸得着的金线,漂浮着。
叽叽喳喳抑扬顿挫的鸟儿歌声响亮吵闹,好像有几十个长嘴的妇人在外头聊八卦。
让她有点儿奇怪,这样吵闹,自己居然没早点儿醒?
她抻抻有些僵硬的脖子,抬手想伸了个懒腰,却不想腰稍稍一挺,一阵酸酸胀胀的钝痛便从身体各个地方奇怪地袭来,她神智一顿,瞬间红了脸孔。
不由自主地想扯起被子蒙脸,却不想一扯竟是没扯动,好像被什么重物压住了。
她心头一跳,微微抬起看时,就见身侧杨陌腹部朝下趴着,双手握拳乖乖地收在胸口前,一条肌骨匀称修长的腿正压着她宝蓝纱被的一角。
目光落杨陌脸上。他的脸侧着。
额头在金色的光中,一缕缕,好像涂了一层淡金色的粉。
眉眼以下被床柱挡在阴影中,黑长的睫毛在高挺的鼻翼和眼下间落下一道扇形的淡影,漆黑的长发散乱在杏色的褥子上,好像随意画出了几道粗细不的水墨线条。
鼻翼轻轻地翕动着,安静甜畅,像个累极后饱睡的孩子。
她恍惚起来。今日沐休?可想想好像不是。
更何况,就算是沐休日,杨陌向来也是五更末刻就起身的。
前世除了他偶尔生病的日子,她倒不记得见着过他早上醒来的样子。
大概他真是真累极了吧。从前世到今朝,这条相遇的路,漫长又孤独。
如果不是他一直不放弃,他们早就散了吧。
这样想着,心便好像一团醒久了的白面团,柔软光滑,不再有半丝褶皱。
她也不叫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她就这样看着他,看一生,看一世,看到天荒地老,□□成灰。
阳光越发强烈了,那一缕缕的明亮移到了他眉眼处,扇形的阴影边缘越来越模糊。
眉头动了动,他把头往她的身边凑了凑,重新又回到阴影中,满足地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酣睡。
她忍不住翘起嘴角。他依然不习惯太明亮的光。
她不急。
那座被阴影掩埋的宫殿,门已开了一道缝,阳光早晚会照进去的。
却说贾后,太子妃跟安平在仙翠殿闹了一场的事,她自然是听说了。
也知道安平跌了一跤,受了伤。
当晚,又偏遇着大雨,她急得恨不能长了翅膀立刻飞过去瞧瞧。
可又听说下午乔盈儿走后,安平竟然不闹腾了,乖乖地吃饭,睡觉,也没再打小宫女太监出气,还认认真真地开始读书写字。
她便叫了一声阿弥陀佛。
好容易太子妃费了那许多力气,才算是把安平的骄纵给扳过来些。她这一去,安平若是觉得有了依仗,又胡闹起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便强忍着,想等第三日太子过来问安时,仔细问问情况。
哪知只有蔡司闺过来回报,说是今儿一早太子身子有些不爽利,连朝都没去上。
太子妃忙着照顾太子,就不能过来了。
她一听唬了一跳。
杨陌自小就极自律。每日五更即起,入亥即眠。不是习文,便是练武,成日没一刻空闲。
他身体也强壮,极少生病。
她便急着问是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太医?太医怎么说?
谁知蔡司闺一张脸红得像个压扁的柿子,直摇头说不知道。
贾后一看这情形便知这事不简单。
当下立刻遣退左右,逼问蔡司闺:“你不说,还怕本宫打听不到么?太子什么样的人?轻易能不去上朝?到底出了什么事?!”
蔡司闺红着脸,吞吞吐吐道:“……我如今近不得寝殿,只知道……嗯……昨儿晚上那么大的雨,半夜三更地筐儿跑出来叫人烧水。今儿早起……常……常夏来了,里头还没……没动静,便央着筥儿去问。回来说是殿下昨夜着了些凉……嗯嗯……今儿不能去上朝了。”
贾后听得两句,心里便想起新婚夜送上来的那块元帕。
再听下去,自己也忍不住有些脸红。虽说名义上她是婆婆,可就是亲婆婆也没有打听儿子房中事的道理。
她便忙叫蔡司闺出去等着,单留彭宫令在殿内商议。
“他这十年八年不病一回的。若是只带句话去问安,未免显得我这后妈凉薄。可……你说说,这情形,该送个什么好?”
彭宫令不但脸长,嘴也大,张开一笑,倒像是来了一只河马。
她道:“太子殿下如今得遂了心愿,只有高兴的。娘娘不拘送个什么,他都是欢喜的。”
贾后点点头,想了想,道:“也罢。把上次安南进贡的那一斤金丝燕窝给送去吧。”
彭宫令一愣,道:“娘娘不说这东西吃得比别处进贡的要好,自己都舍不得常吃。怎么倒一下送了一半去?再说,又不是太子妃病了……”
贾后拿团扇挡住微红的脸,“噗嗤”笑了出来,道:“这节骨眼上,我送太子妃这样的好东西,才算是送到他心窝里去了呢。”
彭宫令将信将疑,便亲自带着东西,陪着蔡司闺过去“探病”。
到了东宫,就见杨陌仍是一副万年玉雕的模样,可等她致了问候送上礼品,杨陌竟接过去,亲自看了看,还道:“你回去跟母后说,谢母后慈辉恩赐。”
说完,随手竟把东西递给了太子妃。
倒是太子妃脸皮薄,臊红了脸,嗔视着太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后还是太子妃身边那个叫筥儿的心腹上前接过,算是解了围。
这些事,她自然是听彭宫令回来跟她学的。
她难得地大笑了一场。
正赶上皇上来瞧她,听她在笑,问是怎么回事。
若是从前,她定是忍不住要趁机给杨陌上点眼药,说一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可想想这眼药上了也白上,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是当个太平王爷的好,便笑道:“我听说安平今儿竟开始读书写字了,便忍不住高兴呢。”
皇上久不见安平,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颇高兴,只是闲聊了几句,便提起太子,有些忧心:“今儿竟是病了,朕打发了人去瞧,倒说是不碍事。只是……他向来勤勉,若真是不碍事,又怎么会朝都不上?这一向是怎么了,你也病,他也病!眼看七月半就到了,看来得好好祭一祭,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鬼神。”
自从皇上宠上宜嫔,贾后便懒散了许多。
不是宜嫔也有别的女人。
皇上再老,只要想要,便有数不清的新鲜女人。
她却不一样。老了就是老了。保养得再好,也比不上那刚开的花儿。
听到皇上这样说,便也不揽活儿,道:“如今顺妃掌着宫里的事呢,皇上亲自吩咐她倒是更便宜些。”
皇上听了倒有些无趣,多看了她几眼,道:“任她谁掌事,谁得宠,终归你才是皇后。”
贾后也不想真惹恼了皇上,便笑道:“那妾便派人嘱咐她一声去。“想想,又顺手多做了个人情,试探道,”可惜太子妃近日帮着我开导安平脱不开身,不然我瞧着她倒是个中用的,能帮上手。”
闻言,皇上又多看了她几眼,笑着捻了捻龙须:“想不到连你这么个精明人都瞧着她好!可见是个真好的。”
又见贾后榻边雕花云石面圆几上放着几块切好的西瓜块儿,不像寻常贡品的品相,水头极足,正觉天热口干,便伸手用银签插起一块道:“这从何来?”
贾后又笑起来:“可不是皇上吩咐的叫太子妃种地,竟种出了些西瓜!今儿彭宫令过去探病,便带了一个过来。想来清晖殿也是有的。”
皇上更觉惊讶,咬了一口,虽不似寻常的甜,却水分更足,沙沙脆脆,清香入喉,不免连吃两块,道:“太子妃是个实在孩子。不错,不错。”
当晚便也不回清晖殿,就在贾后宫中歇了。
第三日,背过众人,彭宫令便给贾后道喜。
贾后淡淡地笑了笑:“昨儿皇上那般欢喜,你没瞧出来为了什么?”
彭宫令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陌:……一百多章啊,我真特么不容易。
杨陌前世的行为,确定是渣渣。坚决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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