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不想见(1 / 1)

就见杨陌的脸孔白得好像已经融了一些的雪塑,冷硬发青,寒气逼人。眼白处却泛起些红,一丝丝像赤红的绣线结了网,却冷森得吓人。

这副受了重伤的模样,让她更觉心里酸涩难忍。

上一世,难道他没有做错?没有对不起她?

坠入谷底粉身碎骨的人是她啊!

他凭什么露出这样一副受了莫大委屈,而怨愤不已的表情?

眼圈渐渐热得刺痛,她回瞪着他,咬牙颤声道:“我说得不对吗?你倒说说,我死后,你又进了多少女人?又生了几个孩子?!你的江山……”

话音到此,她就见杨陌脸红如照着红灯的白幡,他霍然举起了右掌。

她惊得噎住,嘴唇翕动,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一步。

“砰”地一声巨响,榻边的楠木小几倒在地上,桌上放着的汝窑龙纹熏炉被扫到地上,碎成几片,露出锋利的边缘。

香炉里的灰在柔软的米黄地勾莲波斯毯上扑了一地,未熄的香灰一明一暗地在白与灰黑中挣扎。

地上渐渐地冒起几缕青烟,燃烧的气味开始弥漫。

她却一无所觉,只站在原地浑身僵直发抖,脑子里空荡荡的,满腔的不知所措。

耳边嗡嗡地乱成一团,有人声有东西扑打声,有物品落地的声音,还有些人影子在晃动。

她却好像漂浮在这一片混乱中的一个幽灵。

与所有的人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杨陌没有回来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筐儿跟筥儿都要挤到寝殿里陪她。

她却一个也不想留。

自己一夜睁着眼到天色朦胧,才沉沉睡去,直到中午才醒来。安平带着几个孩子来找她玩,她便似乎又恢复了常态,与几个孩子玩了一下午,送走了他们,自己才一个人进了屋,坐着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发起呆来。

筥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筐儿便把屋里所有人都打发了,把放凉的茶水给她换了一杯,然后绕着她唠叨:“娘娘昨儿个是怎么跟殿下吵起来的?我在外头,见到殿下气得……就像是浑身点着了的爆竹筒,吓得满宫的人,没人敢喘大气。”

“好好的熏炉打坏了,那波斯地毯也白给烧坏了。送到了织绣司,也不不知道补不补得好。”

“殿下向来好性子,便是以前娘娘踢他打他,他也不恼的。怎么昨儿就恼了?到底为了什么事?说出来,就算我是个笨的,筥儿那丫头总有几分机灵,总可以跟娘娘排解排解。娘娘又这样成日发呆,叫我瞧着心里难受呀!”

她也没阻止筐儿的唠叨,有一点点人声,倒叫她不那么空茫茫无着落。

他凭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呢?她想不通。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

她又不像他,那样心思玲珑,别人想什么,一猜一个准!可若他能体会她为什么要那样抱怨,怎么也不该就这样一甩脸子就走了人。

爱她?对她好?却不肯跟她说实话,跟她交心。这叫哪门子的爱?

他总说她不放心。

其实真正不放心的人是他!他对任何人都不放心,包括她!

只是她比别个都傻些,叫他觉得在她身边比在任何人身边都更安全些罢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越想心里越冰凉。

“娘娘……”听到筥儿的叫声,她才抬起眼来,竟是看不清筥儿的脸,视线中间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气。

她默默从袖中抽出一条水晶绿丝绢,抹了抹脸面,竟是瞬间全湿透了。

把绢子往桌面上一扔,她吸了吸鼻子,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筥儿怯怯地站在原地,背对着明亮的窗子,脸都在阴影里,哽咽道:“是不是都怪我?是不是林采之的事?早知道我就不乱传话了。呜呜……”说着她就抽泣不停。

盈儿:……筥儿这丫头确实要比筐儿聪明些。

她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筥儿捂着脸,不停擦眼泪,走过来。

筐儿骂道:“你成日间的就会四处打听,真用着你了,倒又没影儿了。殿下昨日歇在哪里了?有没有人趁机作怪?”

盈儿冲筐儿摆了摆手,牵起筥儿的手道:“不关你的事。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我上哪里知道这些事去?殿下就是个锯嘴的葫芦。”

说完,她又朝筐儿招了招手,筐儿脚步重重走过来,一张嘴撅得像个木钉,看得她轻轻笑起来,便用另一只手握住了筐儿的手。

她长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笑道:“好了,你们都听好了。咱们以前在白草院怎么过日子,日后还怎么过日子。殿下待我好我,要好好过。殿下待我不好,我也要好好过。以前我做过的那个什么云中望月饼,好不好吃?别人的中秋节礼也还罢了,我想做几个给爹爹送去。可惜之前在家的日子太短,他总共没吃过我亲手做的几顿饭。”

想到这里,不免又伤感。若是嫁个寻常人家,想回多少次娘家不行。

眼中又有些发热,便又去掏手绢,这时一条嫩黄软罗手帕塞到她手中,一抬眼,就见筥儿正一脸欲言又止。

盈儿:……。

一打听,她可真是气得好容易平复下去的情绪又顿时如煮沸的水。

原来乔执跟乔简竟然都有了任命。

乔执升任北方兵马大元帅,统领节制西北及北方诸镇兵马。手下分西北,正北两支大军。

西北大军,由乔执手下一位姓崔的猛将升任威武将军,领了帅印。

北方诸镇兵马则由乔简重新整顿,操练。

新的北方兵马大元帅府将设在青海,过了八月节,乔执乔简便都要去赴任。

盈儿听了这个消息,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自然知道这是杨陌早早就开始在北方布局,以免像前世一般落入被动,差点儿亡国。

这些外头的大事,她管不了。

可这是她爹她大哥啊,杨陌这狗东西竟然半句话也没跟她提。

她爹爹和大哥可都是要上战场的人,一别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这个中秋节,即便是出宫,她也要想法子再见他们一面。

越想真是越气,便霍地站了起来。

当晚,杨陌回来的时候,龙首殿已经空无一人。

一问守殿的小太监,才知道盈儿竟然一声不吭已经搬回了崇德殿。

杨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默默半天,还是抬脚往崇德殿去。

也没瞧见常夏跟在他身后心虚得像只钻出洞来想偷油的小老鼠。

等一行人到得殿外,就见朱漆铜钉大门紧闭。

常夏便硬着头皮上前叫门。

半天,筐儿出来,见到杨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道:“娘娘说身子有些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殿下。殿下请回吧。”

杨陌白着脸,眉头抽紧,冷哼了一声:“叫筥儿出来回话。”

筐儿方脸一扬,气呼呼地走了。

一时筥儿的小圆脸出现在门口。

常夏便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拽到一边,低声抱怨道:“唉,你嘴怎么那么快啊!我跟你说林采之的事,你偏往你们娘娘跟前传!惹出祸事来了,反害我跟着倒霉!下回你要再问我什么,我可不敢说了!”

筥儿小圆眼瞪得跟斗鸡一般,反怒道:“不说便不说,你们瞒着我们娘娘事还少了不成。”

说着也不像平常那般好性儿,甩了脸子就要回去。

常夏哪里肯放,死死扯住她的胳膊:“哎哟,小姑奶奶,是我说错话了。殿下昨儿也是气狠了,不知道怎么的,竟跑到丽正殿去了,弹了整整一晚上的琴!今儿一整日挨着的人全倒了霉。好容易到了下半晌,自己回转了,来找你们娘娘。想是愿意给你们娘娘陪罪的。你们娘娘好歹见上一面呀。有什么话说开了不好么!”

筥儿听了拼命甩手,道:“原来你也知道有话说开了的好!只可惜你们殿下什么事都瞒着我们娘娘。如今娘娘气大了。”

他们两个虽然嘀嘀咕咕,可对话还是一句不少全传到杨陌耳朵里。

便放下身段,问道:“林采之的事本不值一提,难道还有别的事不成?!”

筥儿动了动嘴唇,却又重把小嘴闭得紧紧的,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

她虽然不肯说,可这模样分明是承认了还有别的事。

杨陌沉着脸,略思索了一下,便道:“那件事本昨日要说的。”

筥儿睁大了眼,一转身进去了,又过得片刻出来,道:“娘娘还是不想见殿下。”

杨陌胀红了脸,紧咬着腮帮,半天一抬脚转身走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些天。

杨陌每天来崇德殿,最多就是能见着筥儿,传两句话,可大门还是进不去。

杨陌上朝时,盈儿便又活动如常。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天去贾后处问安,贾后还在后头不知忙什么,安平先鬼头鬼脑地冲了出来,讥笑道:“太子妃嫂嫂好大的威风,你天天把太子哥哥关在殿门外头,这事可传遍了全宫呢!”

盈儿也知道早晚这事会传开,早有应对,便神色平淡,道:“都是误会。是我身上不好,怕过了病气给他。”

安平嗤笑一声:“那你不怕把病气过给我!”

盈儿斜她一眼,呵呵一乐:“不怕!”

安平:……。

倒是贾后出来,听到这话,拍了安平一巴掌,笑骂道:“你懂个什么!你哥哥嫂子可是夫妻!”

一句话,倒让盈儿又烧了耳根子。

等请过安,不过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了些不要紧的事,盈儿便要告退,临走,贾后笑着嘱咐道:“如今入了秋,天干物燥,你们那头可要把门海都记得储满了水,棉套子厚不厚也要查看好了。龙首殿倒是不怕,两头都是水,就是丽正殿,那里好些松树,最易着火。之前还烧过一回,差点儿没把太子伤着,可也呛晕了,一连晕睡了好几日。可吓死个人了。”

盈儿倒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她前一世就住的丽正殿,那里确实有一片马尾松。因松香跟她最喜欢的苏合香气味相近,她倒是极喜欢这片林子,闲得无聊,还自己采过松脂,做药做熏香。杨陌见她喜欢,便叫人在松林中建了一座小小的亭台,摆了琴桌琴凳,若遇明月,她便在松风中赏月,耳边都是他淙淙的琴声。

一时想远了,便停了脚步发起了呆。

安平却是鬼机灵,笑道:“原来你不知道这事啊!这事可奇怪了,你要是把前日做的桂花澡豆送我一斤,我便细细地说给你听。”

盈儿回过神来,笑着白她一眼:“方子给你你也不要,偏就我做的好!一共做了也没一斤,回头再熏了给你补上就是。”

安平便上来挽她,两人便坐在一处。

贾后见她们两个如今是真的关系好了,便在一旁磕着瓜子儿,笑着任由安平说,只时不时补充两句。

也难怪盈儿不知道这事,那一年,她重生回来还不到一年,杨陌刚满十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杨陌:……生气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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