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接着几天都是走亲访友的日子。
桑惜音也是桑家人,便在桑家住了几天,也免得那些人再走一趟。
至于郁止,自然是跟他一起。
在有客人到访时,桑爷爷跟别人介绍他都说的是私人关系,很受桑惜音重视的小辈。
郁止在这些人心中略微留了点印象,但因为他并未当众出席,也没有刻意宣扬,知道他就是怀生创始人的人并不算多,而那些人也不确定他的态度,因而并未宣扬,于是郁止的日子相当低调。
他不关注他人,将时间和注意力都尽可能消耗在桑惜音身上,用切实行动实现了不浪费一分一秒的念想。
桑爷爷也在默默观察,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家弟弟从前不对任何人另眼相待,如今却破例重视起了郁止是有原因的。
这个年轻人不但优秀有能力,眼里也没有贪婪和算计,无论是日常中的时刻关注还是耐心陪伴,他都真诚又自然。
不仅仅是桑惜音看重他,他也很重视桑惜音。
这样的年轻人,又怎么能不让人喜欢呢?
虽然……有时候总觉得他们的言行举止太随意,似乎没有长辈和晚辈的界限,但那也不是什么重要问题,只要人是好的,那一切都没问题。
桑爷爷心里也慢慢接受了郁止对他的态度更亲近了不少。
把弟弟交给对方照顾,他也能更放心。
初三这天,桑惜音和郁止回了自己家。
桑家人多,装扮也很热闹有年味,而桑惜音家里却没顾得上装扮。
对联红灯笼都没有,也就门上贴了两张福,而客厅里也挂了几个福。
无论是人数还是氛围,都冷清太多,不如桑家热闹。
可无论是桑惜音还是郁止,都更喜欢在自己家。
“累吗?”郁止关心问道。
这两天接连见了不少亲朋好友,桑惜音睡得不是很好,但他精神还行,便道“还好,别担心。”
郁止勾唇道“我没担心。”
桑惜音“……?”
郁
止用弯弯的眉眼看了桑惜音一眼,这才从茶几下拿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过去的盒子。
“如果你不累的话,不如跟我一起剪纸。”郁止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装着许多漂亮泛着金粉的红纸。
“剪什么?”桑惜音愣了愣问道。
“就剪福字,房子这么大,只贴几张怎么够。”郁止说道,并将一把剪刀放在桑惜音面前。
桑惜音就这样被郁止带着开始剪起了福字。
事实证明,这东西并不是那么好剪的,在剪了几张,桑惜音仍是未能掌握,看着郁止手中一个又一个漂亮的福字辈剪出,他干脆停止自己浪费纸张的行为,安心看郁止做事。
即使没人说话,他也心安不已。
许是心中太过宁静,又或者是前些天的疲劳终于后知后觉地袭来,令他悄悄地闭上眼,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欲睡终于变成彻底入眠。
而此时。郁止也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靠在沙发上呼吸清浅的人。
他手脚轻快地上前,将人从沙发上抱了起来,上楼进了对方卧房。
等将人安顿好后,郁止小心往桑惜音并未握紧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起身要离开时,不经意间见到了房间里的大窗。
窗户半开着,阳光通过窗户照在床上,或许再过一会儿,阳光就会直直照在桑惜音脸上,将人唤醒。
郁止脚步一转,走到窗边,正要拉上那扇遮挡刺眼阳光,视线随意下落,却一眼瞧见窗外的情景。
正对着花棚,能将下面看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有时候,桑惜音也会站在这儿往下看?
看花,看景,看他。
想到那样的画面,郁止不由眉眼微弯。
桑惜音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
他迷糊地睁开眼,下意识看了眼床头的脑中,此时已经晚上七点。
自己竟睡了那么久?他精神一震,当即要翻身下床。
手一松,某样被他握在手里的东西飘然落地,轻轻跌落在地上,扬起了些许无人看见的灰
尘。
桑惜音一愣。
这是什么?
他上来时有这个吗?
桑惜音一边想,一边伸手将它叫起来,红色参差不齐的纸片在他手中缓缓展开。
而桑惜音的心跳,也在看清这东西的真容时漏了一拍。
喉中仿佛被什么堵住,说不出半句话来,眼中有什么东西也越积越多,良久之后,一滴水珠悄然滴落在那被展开的红纸上。
大红的“囍”,染了痕迹。
几日后,一个意外的人出现在桑惜音家里。
萧夫人接过桑惜音递过来的茶水,浅尝一口,抿了抿唇。
“今天怎么会过来?往年你都没有。”桑惜音一边问,一边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厨房某个身影上几秒,心中稍定。
萧夫人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拢了拢身上杏色披肩,笑着道“倒也不是专门来见你,今天来,除了拜年,还有一件事。”
说着,她从包里摸出一张大红的请柬。
看着那熟悉的大红色,以及那请柬上的“囍”字,桑惜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被他深藏在屋里的那张囍字。
走神一瞬,又迅速回神,桑惜音接过请柬,看了看上面的名字,不由勾唇笑道“你大孙子这么年轻,怎么就要结婚了?之前半点消息也没听到。”
萧夫人笑容收敛了一点,看向请柬的目光中除了喜悦还有忧虑。
“事实上,我也是前一个月才知道,他给自己找了个妻子,而他与那位妻子才见过几面而已。”萧夫人语气感叹,还有些无奈。
桑惜音笑容也收敛起来,“怎么回事?”
萧夫人沉默片刻,才道“我一直知道,我和他爷爷的经历给他带来了不小的伤害和影响,却也没想到,这影响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这些年来,他不相信自由恋爱,也不喜欢任何人,我只想着时间未到,谁知他这才刚刚到能够结婚的年纪,就在圈内给自己挑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联姻?”桑惜音不觉得温家需要联姻,
也对这孩子的行为感到奇怪。
“只是顺带。”萧夫人苦笑一声道,“他觉得这样的婚姻会更稳固平静,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不给自己留退路,断绝了对爱情和婚姻的任何妄想。”
桑惜音沉默片刻道“年轻人结婚离婚都是常事,你也不必这么担心。”
“但愿吧。”萧夫人叹口气。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知道自己那个孙子的责任心多重,即便以后遇到令他心动的人,也会为了已有的婚姻而放弃。
不过,她也没办法去管了。
就让孩子自己走吧。
“听说你想收一个人做干孙子?”萧夫人聊起了桑惜音的事。
桑惜音庆幸自己刚刚把水咽了下去,否则他若是不小心呛死,绝对会死不瞑目,回来找萧夫人算账。
“从哪儿听的不实消息?”桑惜音无语道,他从没说过认干亲这种说法。
“原来不是。”萧夫人有些遗憾,她还以为老朋友终于受不了他寡淡的日子,想给自己找点热闹了。
“不是干孙子。”桑惜音明确强调。
萧夫人脑子一转,“那是干儿子?”
桑惜音“……不是。”
萧夫人终于彻底打消了兴趣。
告辞时,桑惜音把人送到大门口。
“回去吧,这外面冷的要死。”萧夫人摆摆手,上了车后座。
等系好安全带后,车子启动,她眼睛往外看,外面的景物渐行渐远,隐约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叫郁止的年轻人出来,给桑惜音披了一件羽绒服,又将人拉回屋。
“时间真快啊……”桑惜音视线落在那张请柬上,感叹道。
“时间走它的,我们过我们的。”听出他的怅然,郁止笑着道。
桑惜音不由莞尔,“你说的对。”
然而时间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当被人忽略时,它更是悄无声息,飘然远去。
半年后,温璃和桑流水高考结束,温璃顺利考入她想上的学校,而桑流水也勉强挂上个吊车尾,成功和她成了校友。
毕业后,两人举办升学宴的同时,还一起举办了订婚宴
。
桑惜音和郁止坐在主位,看着两个少年成长为青年,郁止略微走了一瞬间神。
这两人也算是他找到桑惜音的契机,思及此,他不由唇角微勾。
桑惜音见他很认真地看着台上两个新人订婚过程,和平时对其他事物不关注的态度一点也不一样,心中想到什么,眸光微闪,不由问道“小郁,你很喜欢别人订婚结婚吗?”
闻言,郁止便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当即回道“当然不是。”
“只是因为他们都曾经是我的学生,所以有些关注罢了。”
桑惜音也不知信还是没信,淡淡“哦”了一声便也罢了。
席间有些沉默。
一直关注着两人动静的桑行云目光不善地盯着郁止,似乎在控诉他让桑惜音情绪低落。
郁止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气得桑行云开始努力扒饭。
桑爷爷见到他气呼呼的,皱眉道“你弟弟订婚,你一脸不高兴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见你弟控……哦,难道是因为你不高兴你弟比你找找到对象?”
桑行云“……”
宴席散后,离开路上错开其他人,郁止和桑惜音坐上车,两人挨在一起。
桑惜音还在想着什么,却忽然感觉到手被人拉住,温热的掌心将对方的气息和温度传递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清浅的声音。
“别多想。”
奇怪,心里那点郁气真的散了。
桑惜音扭头看向窗外,看着远去的车辆景物,他映照在车窗玻璃上的面容,是笑着的。
桑惜音和郁止都没打长生药,哪怕后来还出了二代三代产品,将人的平均寿命提高到一百岁的产品,他们都没有打。
这件事一直被隐瞒的很好,直到桑惜音某次生病,在医生的检查下,桑家人才知道这件事桑爷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在长生药药效过关,他只是有一会儿气不顺,很快就缓过劲来。
他怒气冲冲地进了病房。想问弟弟为什么不打,结果看到了郁止,气更上来了。
弟弟任
性也就罢了,这个消息竟然还不顾他的安危,纵容弟弟胡闹,他正要斥责质问,桑惜音便提前一步开口道“我想吃桃子。”
郁止看了桑爷爷一眼,转而温声道“我去给你买。”
等人离开,桑爷爷才用拐杖杵着地面,“怎么,还怕我吃了他?!”
桑惜音笑着道“哪里,我只是想让哥面对主谋而已。”
不打那个药,是他自己的意思,怎么能牵连到郁止。
“那你究竟是为什么?”桑爷爷快被气坏了,这个弟弟早年任性不结婚便也罢了,现在在这种事上还任性,他觉得自己心脏病都快犯了。
“不为什么。”桑惜音平静道,“只是不想活那么长而已。”
他望向窗外的天空,轻微勾了下唇角,“我活得够久了。”
桑爷爷心里一堵,什么叫活得够久了,还有人嫌自己命长的?
他想劝弟弟不要任性,然而无论他怎么说,对方都不为所动,一意孤行。
最后他被气得出了病房。
桑行云走了进来,桑惜音一口气没叹完,又扯出一个笑容。
“行云,公司不忙吗?我没什么大事,一点高血压儿子,明天就可以回家,你也不用来这儿浪费时间。”
“叔爷爷,你不打针,是为了郁止吗?”桑行云无视了桑惜音的话,直接道。
桑惜音说话声一顿,抿了抿唇,没再言语。
桑行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他这几年看下来,有一件事却知道的很清楚,那就是外人影响不了他们两人。
是的,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都是外人。
“我知道了。”他转身出了门。
郁止回来时,病房里没了其他人,郁止装作仿佛刚才没人来一样,也没问桑惜音他们说了什么。
“我把桃子削皮切块好不好?”
桑惜音笑了笑,“好。”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如郁止所说那般,他们不再关注时间流逝,只享受每一个日出和夕阳,享受每个昼夜,每一处山水,每一日的日月星
辰。
但终究,有结束那一日的到来。
夕阳很美,桑惜音躺在躺椅上,沐浴着温暖的夕阳,觉得自己也仿佛被融化,变成烟云飘散在空中。
花香阵阵,浓淡各不相同,他用模糊的意识分辨着闻到的香味,细数着究竟有哪些花。
百合、海棠、郁金香、兰花、玫瑰、茉莉、薰衣草……
薄荷。
薄荷的香味渐浓,光线似乎被什么挡住,促使桑惜音缓缓睁开眼。
郁止手里拿着一张薄毯,给他盖上,“这样睡会更舒服点。”
桑惜音长出一口气,轻声道“我怕睡得太舒服,就不想醒过来了。”
郁止伸手抚上他额头,指腹在他白发上轻轻摩挲片刻,目光温柔,声音舒缓,“没关系,有我陪你。”
桑惜音努力看着他,静静地,静静地,良久,他才轻笑一声,到底没舍得闭上眼,“不用你陪我……”
“我想看着你……我会看着你……”
声音越来越小,双眼缓缓缓阖上,被郁止握着的手温度渐散。
暖阳包裹着他,微风轻抚着他,花香留恋逡巡,不知何处的鸟儿吹来乐曲。
郁止拿出那支放了多年的笛子,再次吹了一曲《谢相逢》,悠悠乐声悱恻缠绵,诉一场别离。
一曲毕,郁止倾身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荧光自那身体中脱离,环绕在郁止身边,良久才散去,同时也带走郁止的那句“等我。”
桑惜音的葬礼举办得十分低调,八十几岁的年龄,换在从前是喜丧,可在如今人均年龄过了一百的社会,这个年龄准时早了些。
许多来吊唁的人都感到很突然,不明白桑惜音没病没灾,为什么去世得这么早,打听过后,才从桑家人口中得知,他并没有打长生药。
众人纷纷感到莫名,为什么不用药?这世上还有嫌弃自己活的长的人?
或许过得太痛苦的人会有这种想法,可在所有人眼中是人生赢家的桑惜音,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们想不通。
然而想不通,也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
吊唁结束,灵堂中只有郁止一个人,他知道这里并没有爱人,也知道对方已经去了别的世界,还知道他们还会再见,因而并没有桑行云想象的伤心。
桑行云走进来,望着照片上桑惜音年轻时的模样,这些年来,从前许多心照不宣心知肚明的事都早已经挑明。
“你知道叔爷爷为什么没打针吗?”
郁止沉默片刻,平静道“知道。”
不过是不想一直耽误他而已。
桑惜音认为自己自私又贪心,自私于他贪恋郁止给的温暖,贪心于还想要更多,可到底,他克制住了这份贪心。
他想着,自己走后,郁止还能有新的生活,摆脱了他的新生活,他走后,郁止再用药也不迟。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接受,不公开吗?”桑行云又问。
不过是想让郁止这个人干干净净,不染污名。
郁止凝望着照片里桑惜音年轻时的模样,“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都不跟你说明吗?”
不过是不愿给他负担,想一个人守着自己的小算计,大概在他心里,他是个卑劣的人,享受着一切却又不用任何方式承认,他走后,带走那深藏在心里的几十年,留下干干净净的郁止。
也不知,走时的他是不舍更多一点,还是轻松更多一点。
郁止心中长叹,闭了闭眼,声音低沉。
“知道。”
他知道,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做什么都无用。
桑行云站了许久,临走前,他留下一句“郁止,其实我不信,你会一直爱他。”
从前他甚至不信,郁止真的喜欢桑惜音,因为想不通。
如今他信了,郁止大概真的喜欢桑惜音,毕竟如果不喜欢,他同样想不通。
但他不信这会是永远。
郁止心绪恢复平静,淡淡道“我不需要你信。”
他的事,无需别人置喙。
许多年后,郁止正常死亡,要求与桑惜音合葬。
模
样仍不算老的桑行云来到二人墓前祭拜。
他望着墓碑上二人年轻时的模样,竟觉得二人十分般配。
不,或者说,从许多年前,他便已经觉得他们其实很般配,只可惜生不逢时。
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夕阳到来,他才悠悠叹道“是我输了。”
“我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写平行世界,大概只有两三章左右,我也不确定,童话世界也很短,应该只有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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