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未脚上穿着拖鞋,踉踉跄跄地跑下宿舍楼。
眼前出现的铁门唤醒她的理智,如果没有取信宿管的借口,这道门她出不去。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压下心底的惊慌,嘴里喊着“老师”,飞快朝铁门旁的值班室扑过去。
里面的人已经听见外边的动静,推开浅蓝色的玻璃窗看向她:“同学,你怎么了?”
“老师!我们宿舍楼有人晕倒了!”
值班的年轻女人听到这话大惊失色,连忙从值班室里出来。
颜未的神态很急,对方一点也没有怀疑,她快步走向颜未,见颜未趴在窗户边累得直喘气,扔下一句:“你先到值班室里休息一下,我过去看看。”
可她还没走到宿舍楼下,负责管理高三楼层的阿姨跑下楼和她撞个正着。
“刚才跑走的学生呢?”
“晕倒的学生怎么样了?”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愣住。
宿管反应过来什么,回头去看。
铁门不知什么时候大敞开,本该到值班室休息的女同学已经不见了。
·
颜未嫌拖鞋碍事,她蹬掉鞋子,赤脚翻过护栏,从上辈子高考前夕逃出学校去医院那条路跑出去。
她知道四周的铁栏杆上都有监控,老师和校领导很快会出来找她,并且通知她的家长。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光洁的脚底踩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石子硌着脚,每一步都像刀割似的,但她一秒也没犹豫,借着这点疼痛带来的短暂清醒,支撑着她惶惶不安的神经,脚下步子越来越快。
距离公交车最后一班开走已经过去三个小时,这所私立学校坐落在偏僻的城郊,离开学校后视野空阔,附近学区楼都没有几座,根本打不到车。
颜未沿着路一边朝城区的方向跑,一边掏出手机给颜初打电话。
等待接通的每一秒都让颜未感到漫长,她等得四肢酸痛,胸中有如火烧。
嘟声响了三下,颜未却感觉像是过去了十几分钟。
终于接通,对面传来略略失真的女声:“未未?发生什么事了?”
颜初的声音有点着急,可能是从电话拨来的时间点觉察到了异样,周二晚接近凌辰,如果不是重中之重的急事,颜未应该不会给她打电话。
颜未急着说事,没看到前面有个坎儿,一脚踩空,瞬间失重,膝盖叩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紧跟而来的就是令她鼻尖酸涩眼眶潮湿的尖锐疼痛。
手机被她好好护着没有脱手,代价是手肘触地,承接了她上半身的体重。
好在最激烈的痛感只有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几秒钟,她很快缓过劲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顾不得检查刚才那一下伤到哪里,她站起来就继续往前走。
电话对面的人听见动静,仅剩的一点睡意也散了干净,急急忙忙询问颜未这边是什么情况。
“姐姐……”
颜未开口,难以抑制地带了点酸涩的鼻音。
颜初意识到问题不同寻常,连忙安抚她:“别着急,慢慢说。”
听筒里传来些许细微的声音,颜初身边的人也起来了,还没听到颜未回复,她已经掀开被子起来穿衣服。
颜未心里很慌,但脑子意外地清醒,也或许是因为刚刚摔了一跤,疼痛刺激着大脑神经,让她得以在最惊慌失措的状况下还能维系思考的冷静。
“江幼怡出事了,她现在很危险。”
颜未咽下喉头哽咽,三言两语交代了事因,颜初仔细听完,正要回答,另一个人却抢在她之前说:“这儿距离你们学校比较近,你等一会儿,我们先去接你。”
这一次她们也利落地回应了她的期望。
好像不管什么时刻,什么境遇,只要颜未开口,姐姐们就会竭尽所能。
哪怕这些凭空多出来的麻烦事已经影响到她们的正常生活,她们依然愿意为眼下陷入穷途的妹妹提供毫无保留的帮助。
不可名状的情绪充斥颜未的胸膛,眼角的泪花不当心就会滚落下来。
上辈子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斗,却原来是作茧自缚。
她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湿润,对面连听她说一句“谢谢”的闲暇也没有,说了句“我们马上来”就挂断了通话。
·
街道转角,背靠高压电箱的漆黑角落,江幼怡紧挨着砖石堆砌的矮墙,在绿化带密匝匝的灌木树影间尽量缩起手脚。
她的呼吸很急,跑得满头大汗,可嘴唇却干得吓人,每一口空气都切割着她的喉咙,传来灼烫的刺痛。
心脏也超过负荷,快得几乎要从嗓子里冲出来。
深夜人稀的街道上多出几个快步走动的焦躁身影,他们明显在寻找什么,锐利的鹰眼扫过每一个隐蔽的角落,不时拿起对讲机汇报两句,一点一点缩小搜索的区域。
讨债的人来找她,为了躲这些人,她在超市掀翻了一排货架,好不容易从超市跑出来,凭借动作的灵巧和对周遭环境的熟悉与这些人周旋了一个多小时。
但这样下去毫无意义,她的体力再好也不可能继续维持消耗,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擅长这种抓捕行动的成年男性,她迟早会被他们抓住。
落在这些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她不敢想,明明是江康国欠下的债,他们却想找她拿钱,明知她没有还账的钱,不过没关系,她会成为他们手里的筹码,肉票,或者别的什么。
十分钟前她才找机会报了警,但对警察什么时候能来她不报期待,她只是在履行和颜未的约定。
盛夏的夜晚暑气不散,空气的燥热着令人心烦意乱,躲在墙脚的女生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但她却因为不知何处卷上背脊的寒冷不住颤抖。
不远处的黑影由远及近,她甚至能听见对方脚上那双灰败的圆头皮鞋踢开石子的声音。
江幼怡屏住呼吸,怀里的手机却在此时突然亮起不该出现在黑暗中的白光。
屏幕上弹出一条新收到的消息。
薛玉:怎么还在外面?
白光亮起的瞬间,江幼怡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即将走过电箱的男人看见了她,没等他开口叫人,她站起来朝着人少的方向拔腿就跑。
“在这儿!快追!”
安静的街道上响起混乱的叫骂和脚步声,江幼怡不敢停下,拐角钻进一条老旧的巷子,再往前跑了几步,前面出口却现出两道人影。
再回头,另一边也被堵上。
完了。
巷口传来讥诮的谩骂和嘲笑,垃圾堆和废水沟的气味彼此纠缠。
她气喘吁吁地扶着脱漆的白墙,看着逐渐逼近的黑影,不甘心地咬紧牙关。
可她太瘦小,太单薄,挤在黑暗里,如一只穷途潦倒的困兽。
·
男人伸手过来,要抓她的胳膊,她朝后躲,抓起地上的石头朝人扔过去。
身后也有人冲上来,混乱中不知是谁拉住她的手腕,她挣扎着咬了那只手,很用力,生生撕下一块皮肉,鼻子里涌进男人身上恶心的汗臭。
被咬的人咒骂着甩了她一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两耳震鸣,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她越挣扎,这些人下手越重,最后蛮横地将她按在地上,她白净的脸沾满了地面坑洼中堆积的脏水,一股股恶臭争先恐后往鼻子里钻。
歇斯底里也改变不了力量的差距,男人用最直接粗鲁的暴力砸烂她的自尊心,将她禁锢在巷子荒败的一隅。
除了仇恨和惊恐,不剩什么了。
·
巷外响起刺耳的刹车声,争执中的人马还没反应过来,刺眼的大灯就将漆黑的小巷照得如同白昼。
一辆白色的轿车碾过石阶,驶上不可通行的人行道,堵住巷子一头。
巷内几个人震惊之余下意识惊慌,没看清车牌,以为是警察来了,松手放人,转头从小巷另一侧跑了,没一会儿就散得干干净净。
车灯照耀的地方,趴着个衣衫凌乱的女生。
车后座门打开,一身睡衣的颜未穿着双不太合脚的休闲鞋下了车,不顾车上另外两人阻拦,一头撞进巷口,伸手去扶地上的人。
意识混乱中的女生出于自卫的本能,用力拍开她的手。
江幼怡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颜未被这一推踉跄退了两步,手肘撞在墙上,激起一阵钻心的疼。
但她顾不了那么多,眼看江幼怡站起来要跑,她扑过去拽住江幼怡的胳膊,用力拥紧她的肩,声嘶力竭喊她的名字:“江幼怡!”
江幼怡惊慌失措,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却对肢体的接触感到本能的恐慌,胡乱挣扎中,巴掌和手肘毫无章法地落在颜未身上。
“是我!是我!颜未!”颜未死死抱着怀里纤瘦的女生,眼泪决堤,不断重复这几个字,“是我啊!别怕!没事了!”
模糊的声音穿透耳膜,带来朦胧的熟悉感,身体的感官渐渐恢复知觉,闻见女生身上不同于别人的柔缓清香,让她找回一点破败的理智,睁开眼睛辨认此刻竭力抱住她的人。
颜未嘴里不断重复没事了,感觉怀里的人减缓挣扎,她才稍稍松手,一下一下轻抚江幼怡的背心。
江幼怡晃了下神,看清颜未身上的睡衣和满脸泪痕才敢相信自己真的得救,顿时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浑身发抖地攥紧颜未的衣服。
来不及庆幸自己劫后余生,悲恸的哭声就取代了刚才惊乱的呼唤,闯进她的耳朵里。
颜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满腔惊恐,心有余悸。
再晚一点会怎么样?
她无法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试图为@猴子呀同学的浅水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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