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十分钟。
天空云雾拨散,零零碎碎飘下的冰凉,不知道是雨还是雪,临近十二月的凛冬,帝都这边的天气似乎比沪市还要冷。
宁汐习惯了湿冷,所以来到这过的第一个冬天,会不适应。
她趴回到江季珩背上,安安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气息,“我突然想起来......”
江季珩:“什么?”
“我的竞赛题好像还没写。”酒精发酵后致使的动作滞慢,宁汐掰着被风吹到微僵的手,低声喃喃道,“还有,一百二十四页。”
气氛无端沉寂几秒,江季珩忽地笑出声:“不是说都会了么?”
“那......”宁汐理不直气也不壮,抬起的脑袋,没一会又磕回到他肩上,沉沉压低的话里,有几分懊恼,“你不是不会?”
话落,江季珩微停脚步,站在原地感受身后袭来的清甜,滚烫的血液像是一瞬间受刺得到迸发,浓烈起来。
他闭眼,喉结上下微滚,而后起唇,慢调问出:“大小姐。”
“嗯?”宁汐应得懒散。
“性子为什么会这么软?”
“......”
宁汐似是大脑卡顿,又似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久久丧气呢喃:“这个性格,不喜欢么?”
喜欢一个人,最怕的是总觉得自己哪一点哪一滴会不讨喜欢。
以此成了阻绝亲密的导/火/索。
暗恋总是弱势的那一方会做出的选择。
以喜欢为名,做着无限循环又能自我感动的事,不亦乐乎。
这几个月里,她都完美掩饰着自己越发强烈的喜欢。
装得清冷柔软,装得若无其事,装得随意一瞥,都还是能在他来上学的那天,在集体出现的场合,课间、吃饭、打球......准确捕捉到他的存在。
可明明华仁私立有这么多学生,只他独一无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季珩的一举一动,甚至随便一句话一个词,已经有了能牵动她情绪的能力。
宁汐抬眸,盯着近在眼前的江季珩,心里突然翻涌而起的酸涩,一股脑地没入骨髓,像是失去控制。
她不能否认他的意气风发,也不能否认,久别重逢的第一面,她就对他有了异样的感觉。
即便江季珩有明确表示对她的亲昵,但短短几个月,这样的感情也实在来得太过仓促。
过去这么多年没有联系,现在突然驾到的喜欢,多少是不切实际的。
宁汐不是不知道。
但她不说,放任他们关系的越来越近,不过是自私地想要正大光明能喜欢他。
好像这样,这个梦中镜就永远不会破碎。
江季珩不知道宁汐的这些思想。
只知道兴许是喝了酒了,他控制不住自己,一闭眼就能想到曾经在沪市,宁汐受欺负的画面,无依无靠,被动无助。
浑身的筋脉仿佛就一瞬绷紧,岌待断裂的难受。
谁都想不到,那个国际夏令营留下的记忆,会让他辗转反侧,之后都没能忘掉。
江知妍和江净汐的离开,江季珩一度成了江家人的眼中钉,谁都不相信他,双手沾过血渍的少年,真假与否,都惹人逼退。
就连一向算是护他的江老也只是中立地站在安全警戒线外看着他。
帝都那场国际夏令营是个幌子,是江家要把他送出去的前期过渡借口。
出发去夏令营的路上,江季珩已经自暴自弃,不得已接受现实,觉得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能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可他偏偏没想到,自己会碰到宁汐。
那时候的宁汐,笑容纯粹,待人友善,整个人都漂亮得就像是不染俗世的洋娃娃,跟在他身边,每天都情绪饱满,亲手为他打开了那道死死紧闭的窗。
所以无论心里怎么抵触,江季珩还是逃不过地开始注意这个女孩,冷硬的心房一点点重新变得柔软滚烫。
后来宁汐离开,江季珩有说服自己,也许就是过客,走了就走了吧。
可在沪市机器人大赛的会场,他又意外碰到了她,大概是没买到场内的前排票,小姑娘个子不高,站在后排费劲垫着脚才能堪堪看到台幕。
江季珩当时真的鬼使神差,让工作人员把票给了她。
尽管他当时参赛也没有露面,宁汐大概率也已经不记得他了。
真像是中了蛊。
自那之后有意无意的关注,宁汐成了江季珩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原以为不过是一个不可揭于尘世的秘密,却在和宁识誉的一次意外聊天中,听到了“宁汐”这个名字。
江季珩当场愣住,眸底是难以预料的晦涩,“你说你那个流落在外的妹妹叫什么?”
宁识誉只是晃着酒杯,无奈扯了下唇:“宁汐,汐潮的汐。”
“......”
江季珩面色冷下,而后问出的下一句话是:“她现在在沪市?”
宁识誉喝醉了,没在意他的语气,但还是因为他的神色而愣了一瞬,“对,沪市杜家,怎么了?”
江季珩当场放了酒杯,抽起椅背上的外套,走了。
他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也没想过他和她的遇见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飞机又一次由北往南飞去,他在沪市一中放学的校门外等到了她。
但等到的结果,是她因为性子软被人教训,钞票拍在脸上也没一次还手。
而那个堵她的,就是之前碰到的宋幼熹,动手的,是宋幼熹当时身边的一帮混子。
所以,宁家放任宁汐在外,就是过的这种日子么?
江季珩突然就觉得可笑至极。
宁汐还不了手的,江季珩给了教训。
不到几天时间,混子就和宋幼熹掰了,宋幼熹耍大小姐性子把混子惹烦了,当场,他直接抬手,一巴掌抽了她,“当老子耐心很好,滚,有多远滚多远。”
而自那之后,只有第一次的欺负,二次报应就遭到她身上,宋幼熹可能是察觉到什么,收敛很多,渐渐变成动嘴不动手。
宁汐由此慢慢走到现在。
除了曾经的江知妍和江净汐,江季珩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这上心过,没人知道他这个掩藏至深的秘密。
所以在宁汐那句“这个性格,不喜欢么”说出来时,江季珩隐忍的神经又一次牵紧,被风吹僵的情绪在这一刻,又如过电般敏锐刺痛。
“不是。”连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嗓音的沉哑。
走到路灯盈亮的台阶边,江季珩把备用外套垫在休息长椅上,由着宁汐坐在上面,为了顾及她的视线角度,他半蹲下身,靠近在她面前。
“只是怕你性子太软,会被人欺负。”
江季珩浓深的瞳眸像是泼了墨,幽净深邃得不透光泽,却无端有温柔的气息,宁汐看得有点上瘾,不自觉朝他凑近了些。
放任起伏的声息交融。
江季珩很冷静地说:“你是大小姐,可以有你自己的性格,随心所欲,没人能管。”
“随心所欲......没人能管......”宁汐低低地念了这两句话,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时钟一秒接一秒地走过。
鲜少落雪的天,雨意淡去,残存绵白浅薄的雪片稀稀零零落在他们眼前。
带着唇间走出的雾气,少女的笑容渐渐虚化,有了某一时刻强烈又浓重的不切实际感。
不知想到什么,她浅浅弯唇:“江季珩。”
江季珩闻声抬眼看她。
“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么?”宁汐不确定这一把赌注下了会有多少胜算,但这个世界上的赌徒,有谁会知道自己的结局是好是坏?
江季珩不明所以,嗓音拖着难掩的缱绻:“哪句?”
“你说,说好的礼物,等我再长大点,再赔给你。”少女清凌凌的眸携着清明的浅笑,俨然被寒风吹得醉意寥无,“这句话,还算数么?”
江季珩心头忽闪而过慌乱。
他或许是猜到了后续,此刻的眸色彻底深不见底,勾起暧昧的蛊惑感。
而宁汐不过一笑,就像极了雪夜踩着水晶鞋逃跑的公主,羽绒衣中的一席淡粉蔓纱长裙,肩胛细腻,腰身纤瘦,浑然天成的骄矜华丽。
毫无预兆的俯身,她主动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狡黠的眼神,伴随着甜蜜的落吻,唇角轻轻碰上,尤留勾人的声息在夜幕之下动荡。
“那如果我想要随心所欲,”她稍退几厘米,“现在,可以赔么?”
江季珩盯着她,一瞬的错觉,而后眸色无尽泛深。
忽然之间,寒冬凛冽晕染出的朦胧感,被她悄然打碎,他垂眸,沉沉哑然的嗓音带出一抹轻笑,酥酥麻麻。
“随时可以,我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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