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守门这么简单地事情都做不了,你说我要你何用?”崔永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将桌案拍的砰砰作响。
自那日在书房一回,曲妙妙磨着牙咬了他好几口。
要不是他低眉顺眼地赔笑,人早就搬去西厢了。
路喜垂着脑袋跪在跟前,唯唯诺诺道:“小的一时大意,再也不敢了。”
“一时大意?”崔永昌气的想要踹人,勾勾手喊他过来,狠狠照他后脑海上拍了一巴掌。
本来是极为美妙的事情,阿娪又半推半就地点了头。
就因为他的大意,以后再想哄着来些新鲜花样,怕是难上加难。
想到那张擦拭干净的酸枝木长桌,崔永昌就忍不住指尖摩挲。
乌黑的桌面上映着她的莹白,一道道曼妙的木纹铺在她的身下,她咬着嘴,紧紧抓在自己的胳膊。
声色妙靡,便是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哎——”
崔永昌长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路喜一眼。
骂道:“春姑姑嚷着要拿你发落,再有下回,你看我还护不护你!”
路喜慌忙跪下磕头,赔罪道:“少爷您宽宏大量,小的再也不敢了!”
又觍着脸道:“红师爷今日又来传了消息。”
崔永昌斜目看他,沉声道:“讲。”
路喜弓着身子打扇,继续道:“说是那赵恒印在醉红楼跟人起了纷争,为夺……”
他说话吞吞吐吐,挨了一记眼刀,吞了吞口水,才把后半截儿不堪的说全。
“为夺一花娘的龙凤烛,失手打死了人,醉红楼的人知他是知府衙门的近亲,不敢留人,偏那死鬼跟咱们也熟。”
路喜冲大门方向一指:“是对过儿瑞宁爵爷家的新少爷,前几日才认祖归宗,又请喜酒,给改了姓氏,如今叫做纪安康。”
崔永昌拍了拍椅子把手,啧声道:“是他啊。”
瑞宁爵爷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平日里说话行事跟常人无异,然一旦说急了眼,就七个不顾,八个不管,圣贤书全都抛之脑后。
只一门心思地跳脚要跟人比个高下才成。
眼下他儿子没了,少不了要跟人大闹一场。
至于这被闹的是那小混蛋还是自己,就全看天意了。
路喜接着往后头说:“醉红楼的不敢管这事儿,但瑞宁老爵爷那里必不能罢休,舅少爷不敢擅自拿主意,又说咱们家跟纪家有些交情,才使人来跟您讨个主意。”
“他不敢拿主意?”崔永昌讽笑,“他那是鸡贼,不肯沾一手腥!”
几回事情下来,早就教他看透了曲映悬那臭小子。
平日里左一姐夫、右一个姐夫的叫的亲近,私下里在阿娪跟前卖派他的不是也就罢了,还碰上个什么麻烦事儿都要往他跟前来推。
那臭小子,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实则就数他是个小黑心鬼。
正说着呢,外头来人传话,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夫人叫世子爷往点春堂说话。
再问来客是谁,小丫鬟笑着往对门儿看,只说是纪家的人过来串门儿了。
崔永昌跟路喜对了个眼神儿。
串门儿?怕是来讨债了!
崔永昌回屋换了见客的衣裳,正急促促的要顺着廊子往点春堂去,曲妙妙从屋里追出来,拉着他的手道:“什么要紧的事儿非得你去?我跟你一道儿?”
这会儿临近中午,曲妙妙怕他吃酒,有些放心不下。
崔永昌看她担忧模样,越性觉得此小人儿可爱至极。
她今日戴的是一对掐丝缠金叶子的耳坠,虽没有流苏,但她歪头说话,那枚叶子挂在金珠上摇摇曳曳,恍惚间似是划过她的肩头。
崔永昌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咧着嘴冲她一笑。
也不顾跟前还有点春堂的丫鬟,他将人拉近一些,俯身在她面腮啄上一口。
“不使你一道儿,乖乖在这院等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曲妙妙捏着他衣衫的领口,不放心地嘱咐:“那你可不准吃酒!”
崔永昌言之凿凿:“不吃的。”
他正吃着刘大夫给开的调理身子的汤药,等着给老太太抱孙子呢,自是鲜少再碰那些。
听他亲口应下,小人儿才笑着点头,目送着人出去,又伏案桌前,去理手头的几笔紧要生意安排。
崔永昌到点春堂的时候,瑞宁爵已经在辛氏跟前红眼白牙地急起来了。
两家是几辈子的老邻居了,纪家这一代虽没落了,但情分摆在那里,纪爵爷又哭又闹的在跟前撒泼胡闹,辛氏还真得让上三分。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就哭上了呢?”辛氏让春姑姑过去把人搀扶起来,又添茶水,劝着教他平定才好。
“还不让哭了!”纪爵爷跳脚起来就骂:“我家死了儿子,你倒在这里说风凉话!赶明儿你家永昌蹬腿,我看你不哭!”
纪爵爷骂的正欢,这一句话出口,自己先胆怯了。
崔家小子打小就是个病秧子,几次都要准备后事了,亏他娘拿银子堆着,才将将护着长大。
后来听说是送去了海外仙山求了神医,将养几年,回来能跑能跳,方是个万全的人儿。
如今他在辛氏面前骂人家儿子,此妇人手段厉害,少不得要翻脸。
纪爵爷抬眼去看辛氏面色。
果然,刚才还赔不是的脸上这会儿蒙上凛色,翻眼皮瞪人,手里的帕子也攥起来了。
纪爵爷要给便宜儿子讨个公道不假,但也没想着真跟崔家的人翻脸。
“我……我那是一时口快。”纪爵爷的气势熄下几分,叹着气又去念自己的便宜儿子。
“咱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自打我家纪凉没了以后,连个以后给我摔砖引幡儿的人都没,好容易寻了个有血脉亲缘的外甥,认作了儿子,满青州城的设宴叫人知道。”
纪爵爷拍着大腿说话,唉声叹气的模样,显得整个人愈发苍老几分。
“这才孝顺了我几天儿啊,就叫人给打死了!”
他拿袖子沾了沾眼角,往下道“那知府衙门我是不怕的,别说是那小知府的表哥,就是亲娘老子,我也能照样打杀过去,替我家康儿报仇!”
“只是……他又是你那儿媳的娘家兄弟,若我真想闹大,又恐伤了两家交情。”
谁不知道辛氏那儿媳是个旺夫命,嫁进了不过一年有余,她儿子的身子骨就一天好似一天。
是以,辛氏拿她当眼珠子一样宝贝。
今日他来闹一回,就是想跟崔家讨个准信儿。
不能自己这边忙活到一半儿,崔家又站出来说情。
那时若再让步,旁人不当他仁义,只会在背后说他是惧怕了崔家。
倏地,门外传来人声:“纪叔叔这话在理。”
纪爵爷扭头去看,来人一身水绿长衫,明珠束发,进门先给辛氏作揖:“见过母亲”
又拱手行礼:“请纪叔叔安。”
纪爵爷胡子颤了两下,才咬着牙骂:“呸,安不了了!”
伸手就要朝崔永昌身上去打,嘴里还骂骂咧道:“可你们家请来的好亲戚,打死了我的儿子,且拿什么来赔?”
春姑姑在一旁护着,岂能教他碰到小主子半分。
“快将人按住了!”又叫了外头的婆子进来保护主子,“莫要教他伤了世子爷。”
不愧是跟着辛氏见过大场面的人,春姑姑一只手将崔永昌拉在身后,另一只抓了纪爵爷的发髻就死死的往地上按,活像是拿捏住了要飞的鸡崽,生怕一个撒手就飞了。
纪爵爷打人不成,反倒脸贴地的被一个妇人给拿下。
若不反抗,邻里邻亲的就再没脸出门儿。
“你们家杀了我儿子,还敢打人?”
一声令下,外头纪家的人也豁出去了。
眼看着局势要拦不住,崔永昌忙过去护在辛氏跟前,又指使着路喜去外头叫人,控住场面。
好在点春堂附近守着不少亲兵。
都是跟着主子上过战场的汉子,横眉立目,手腕子捏紧,用不着拔刀就已经将人按住。
把纪家的奴才都拖了出去,单纪爵爷一个,松了束缚给留在屋里
常言道:打架没有好腿,骂人没有好嘴。
既然已经翻脸,纪爵爷说话也就再不客气:“好你个辛荣!你们打死了我儿子,还想连我一道打死不成?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是吧?”
他将胸脯子一挺,咬着牙道:“你们崔家好大的势力,若有本事,今儿就叫我死在这儿!若是教我回去了,我定要进京告御状!到圣上跟前讨个说法才是!”
听他题名道姓地指着辛氏鼻子谩骂,崔永昌也没了好生说话的心思。
“姓纪的,你别得寸进尺!”手中的素白扇面直指纪爵爷的鼻尖,“你说你儿子是我们打死的?凶嫌是谁?可着满府的人去找,你若能指认出来,我亲自上门给你赔罪!”
纪爵爷也不示弱:“你小舅子打死的人,他有你们宣平侯府护着,我自是要来找你们讨说法!”
崔永昌冷冷笑,狠狠打下了他指人的手:“我小舅子?我小舅子在知府衙门忙的打不开转,可没有闲工夫往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钻。”
纪安康是在琴楼里出事儿,又是因着那般缘由。
这会儿被人提起,纪爵爷也觉得脸上无光。
辛氏此时出来递了台阶:“永昌,怎么能这么跟你纪叔说话?”
打一巴掌再给颗枣。
纪爵爷一肚子的委屈被崔家母子俩一唱一和的唬住,再往下说,自是容易许多。
崔永昌先给纪爵爷赔礼,又说那赵恒印的事情不与他相干,纪家或告至官府,或拿了人抵命,但凭发落。
正午的太阳将影子点的豆短。
左右两个石狮子昂首抬掌,轮廓落在地上,划出浅浅的圆弧。
府门外,路喜亲自摆了杌凳。
“你小子当真不管?”纪爵爷要上马车,顿了片刻,又朝台阶之上问了一句。
匾额下的阴影里,崔永昌笑的一脸温和,摇头道:“您就是把人给剐了,也不与我相干。”
“好小子,是个有情义的!”
纪爵爷高喝一声,马车直奔知府衙门而去。
回香雪堂的路上,路喜好奇地问:“少爷,咱们真不管啊?”
前头曲妙妙出来迎人,应是听到了这句,笑着上前道:“不管什么?”
崔永昌伸手拉住小人儿,也跟着看向路喜:“你问他。”
“我……”路喜急地跺脚,挤着眼飞速地想,猛地睁眼,跪下赔笑:“春姑姑要拿我开罚,少爷不管,还求少夫人您帮着讨个情才好。”
春姑姑为何要罚?
还不是因书房那事儿。
曲妙妙瞪路喜一眼,拉着崔永昌就往主屋去,冷冷的丢下一句:“该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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