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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我只要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失言过?”
她托着自己的下巴,“过几日秋梨宴上,我找元啸永仔细问问,你不放心,就跟来。”
“若他真是戏耍而已,我会劝他。”
黎宵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郭妙婉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他现在已经无法确定这件事,到底和郭妙婉有没有关系了。
黎宵心绪复杂,现在那股子恼恨和上头的热血慢慢消退,他发现,这件事似乎确实不是郭妙婉的手笔。
她向来都是横冲直撞,这些年在皇城中,无论撞上了谁,都是招呼不打,“一刀”捅进去。
任凭苦主怎么喊冤抱屈告到皇上面前,皇帝的心都能偏到脚底板,把事情硬踩下来,只给一句彻查。
过段日子,再不知从哪里扯出了罪证,把被“捅”的苦主给扣上各种罪名,一脚踩得不能翻身。
天子待她如此,她又何须动这些歪心思。
因此黎宵最后,只闷闷应了一声,“好。”。
然后拿起桌上的布巾抹了下嘴,转身出门,到门口站着了。
几天一转眼的工夫就过了,秋梨宴这种宴席,就是世家公子贵女借口混一起,扒拉着,挑拣着,带着权势联合和不为人知目的的相亲宴。
每年一度,郭妙婉向来不参加,真正位高权重的,莫说正室,侧室早就内定,自然也不会来。
在这些人中,情爱和心悦,都是披着权势外皮的产物,偶有小姐同人私奔的,抓回来连人皮都能扒了。
郭妙婉长这么大,倒是没瞧见谁家公子同婢女私奔的,可见在男子心中,情爱至上才是笑话。
秋梨宴每年都定在八月初十,申时开始,戌时结束,郭妙婉申时三刻,还在梳妆打扮,黎宵等在马车外面,几次想要进屋催促一直梳妆的郭妙婉。
她又不相亲,相好的花楼暗巷里面加起来,能逼宫夺位了!
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啊!
黎宵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被扔进虎笼,到自己伤愈的这段时间,郭妙婉已经把他那点好多年才在家中的教育之下压住的骄躁无礼,全都给勾出来了。
还有越养越肥,肥得都敢对郭妙婉的事情横加干涉的胆子。
好在最后黎宵忍住了。
开北国一直都有文官私下抨击,武将大多脑子和田间奔跑的大白鹅差不多,三句话不离去他娘的。
黎宵自小混迹在军营长大,长成这副内敛持重,看上去君子端方的样子,已经是他母亲呕心沥血加上棍棒抽打出来的结果。
之前几年,他虽然贴身保护郭妙婉,但是几乎从不直视她,郭妙婉也把他当作那些死士一样,从不多看一眼。
但从扔进虎笼之前的几月,郭妙婉突然对他起了兴致,几番逼他与她苟且不成,恼羞成怒将他扔进虎笼。
那之后他对郭妙婉的恭敬和守礼,就和身上一副好皮肉一起,都被老虎给啃得里出外进,时有时无。
因此郭妙婉一番精心打扮之后出来,其他的侍从婢女,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唯有黎宵带着眼中难掩的不耐,直直地盯向郭妙婉。
未时就开始梳妆了,他倒要看看她还能扮出朵花来吗?
然后黎宵便看着郭妙婉,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朝着马车边走来,速度并不慢,但是头上发簪步摇,几乎稳得纹丝不动,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黎宵呆了一瞬,他伴她三年有余,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看她。
直到郭妙婉都走到近前了,黎宵的视线还像是牵了线一般,拴在郭妙婉身上。
直播弹幕见到黎宵这样,都在刷着哈哈哈。
看傻了吧!我公主貌美如花!
该死,是一见钟情的味道……
不对,日久生情吧,黎宵不是都给公主干了三年多侍卫了吗?
也不算日久生情吧,都没有日过。
楼上秀儿是你吗?
郭妙婉扫了眼刷得飞快的弹幕,这才侧头看了一眼盯着她的黎宵。
踏脚凳放在马车边上,辛鹅和甘芙来伸手扶郭妙婉,郭妙婉却顿了顿,突然迈步走向黎宵,站在他面前和他自下而上对视。
黎宵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盯着郭妙婉,猛地扭开了脖子,咔吧一声,直播弹幕都听到了。
郭妙婉露出点笑意,“你瞧着我这般入神,何苦还要去找你的云娘,跟我好了,好处大大地有。”
后面一句,是郭妙婉在弹幕上学的,直播间听了又是一片哄笑。
黎宵皱着眉转过头,看了郭妙婉一眼,深吸口气,说道:“公主还是尽快上马车吧。”
郭妙婉实在被黎宵这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给弄得心痒,突然踮起脚去亲他。
黎宵反应很迅速地下腰躲避,眼中满是震惊,片刻后郭妙婉可惜地叹口气转头上车,黎宵的脸却一阵青青红红。
看了一眼马车旁的侍婢们,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抽了一巴掌。
她这是在羞辱他!
弹幕却在郭妙婉上车之后,刷得十分欢快。
好可惜,差一点就得逞了。
公主真的喜欢黎宵吗?
看把小黎子吓得,话说刚才那腰下的弧度,像一张绷紧的弓,呲溜,一看腰上活就好啊。
这个直播间的画风好特殊,主角动不动就张三行为,看直播的动不动就汽车往飞机道上开。
郭妙婉看了一眼,也跟着弹幕笑起来。
居然和弹幕互动起来了,回答道:“当然是真的喜欢啊,我说出去的话,都是真的。”
弹幕继续和郭妙婉互动。
2333我知道了,公主喜欢每一个男孩子,因为她都说了喜欢!
这才是真的公主!
真公主不说假话,哈哈哈……
一路上的互动,郭妙婉又从看直播的观众手里,骗了不少营养液,死机良久的系统,突然诈尸提示郭妙婉,有部分营养液下个月要过期了,要她尽快使用。
于是郭妙婉第一次让系统给她拿出来了一瓶,然后……让婢女叫了黎宵上车。
黎宵之前险些惨遭轻薄,现在肯定不想上车。
他觉得郭妙婉是色性大发,要威逼胁迫他在车上同她行苟且之事,不然之前怎么突然大庭广众,光天化日……天才黑不久就要亲他。
但是元啸永的事情,无论是不是郭妙婉唆使,除了郭妙婉没有人能管得了。
于是黎宵浑身僵硬,忍辱负重地上了马车。
跪坐在马车边上,戒备地看着郭妙婉,问:“公主叫属下何事?”
他一生气了,就我我我,想要和郭妙婉疯狂拉开距离,或意识到自己处于下风的时候,就自称属下叫郭妙婉公主,郭妙婉被他冒犯得都不生气了。
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怕什么。
于是她转了转手里盛装营养液的绿瓷瓶子,没递给黎宵,而是开口说:“既然都进来了,那就脱衣服吧。”
弹幕时常会跟不上郭妙婉的节奏,这会儿听了她说这话,又是一片卧槽,卧槽。
黎宵虽然猜到一些,但是真的听到郭妙婉这么说,表情都扭曲了。
“怎么,不是要救你的云娘于水火吗?”
郭妙婉半靠着车上的小案,用一种让人恨不得咬死她的表情语气,手指勾了下自己的衣带子。
“来嘛,你把我伺候舒坦了,别说你的云娘想要嫁给元啸永,她就是想要嫁给我父皇,我也能让她如愿。”
“你肯吗?”郭妙婉眯着眼,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嘴角有些水渍,索性没擦。
她笑得像一株带毒的花,毒汁都顺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了。
黎宵额角的青筋暴跳,喉结滚动,面色紧绷,俊朗出尘的眉目,全都是掩不住的暴戾,却跪坐在那里,没有动。
若不是实在年轻,此刻他的血压绝对能把他给弄成个脑溢血。
他嘴里都弥漫上了血腥味,想到云娘在他家族落败的这些年,没少帮着他往家里送东西,也从没有对他一朝跌落泥地表现出鄙夷。
黎宵记恩,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云娘被骗。
但是要他……要他因此和公主行苟且之事,他又绝不能做。
一时间进退两难,黎宵心中悲怆,他怎会落到如此境地,要靠着色相去求人做事?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不肯抬头去看郭妙婉,但是也没有退出这马车,气氛一时间凝滞,只余马车车轮在路上飞快滚动的声音。
弹幕开始替郭妙婉害怕。
士可杀不可辱,公主他的表情好吓人,快别闹了。
我感觉他随时要暴起伤人,死士小哥哥们呢?快救驾!
太可怕了,快跑!
咬死公主算了!卑鄙!
咦,还有黎宵党啊。
郭妙婉看了看弹幕,又看了看黎宵,她动了下,黎宵居然剧烈地抖了下。
他是下意识地反应,是对于危机的戒备。
但是这动作看在郭妙婉的眼睛里,就是黎宵像个被抓起来的良家妇女,生怕她这贼匪把他糟践了。
郭妙婉没忍住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奇怪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
黎宵终于抬头看向郭妙婉,郭妙婉把捏着的瓷瓶扔给黎宵,“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
但是直播弹幕刚和黎宵一起松一口气的时候,郭妙婉又说:“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就喜欢毁掉。”
“你把这瓶鹤顶红喝了,我保你的云娘飞黄腾达,寻到良人贵婿。”
弹幕都知道这是郭妙婉刚从系统那里要来的营养液,闻言又开始刷屏献给郭妙婉膝盖。
这姐们儿太能搞事儿了。
黎宵抓着瓶子的手顿时僵了,他低头看了看,想起有一年冬天。
一个在街上调戏女子的纨绔,因为在窄路错车的时候,和郭妙婉的车架相撞,撞碎了郭妙婉手中茶盏,瓷片划伤了她的手。
那纨绔是工部一位大人唯一的嫡子,虽然知道郭妙婉的凶名,但因为饮了酒,酒壮怂人胆,道歉也道得不太诚恳。
那时候郭妙婉便从马车中扔出了一个如这般翠色的小瓶子。
对那人说,喝了它,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那人接了瓶子,问郭妙婉是什么,郭妙婉便说:“是鹤顶红。”
那人自然不信,公主再是嚣张跋扈,还敢当街毒杀大臣之子?
然后他喝了,真的是鹤顶红。
之后那位大臣告到皇帝面前,彻查之后,得知那个纨绔强抢奸杀贫民女子,不仅死有余辜,连带着工部的那位大人也被连连贬谪。
郭妙婉因为这件事,不咸不淡地被禁足了一个月。
黎宵到现在还记得,那纨绔喝了之后脸上笑容还未尽,便一口血喷在雪地里,殷红近黑,是剧毒的象征。
郭妙婉是真的会随身带着鹤顶红,也真的什么都敢做。
黎宵捏着瓷瓶的手指攥紧,他脑中濒死之人一样,开始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父亲,小妹和弟弟……
他确实希望云娘一生安好,但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并不会为了云娘的未来,决然去死。
黎宵和云娘定亲的时候,云娘还是个小姑娘,比他整整小三岁,黎宵算是和她一起长大,是旁人口中的青梅竹马。
云娘温柔,懂礼,端庄美丽,也是旁人求而不得的那种好妻子。
两家是世交,一直都来往繁密,虽然黎宵和云娘只是定亲,可他一直都觉得,云娘注定是他的家人。
自小的情谊,郭妙婉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将其撕裂,露出内里与黎宵幻想的全然不同的样子。
今日若是家中任何人落难,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死,但是他不会为了云娘去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并不是理由,黎宵意识到自己只是不爱她罢了。
什么心上人,不过是他多年来潜移默化地顺势而行。
郭妙婉看着黎宵面色几度变化,看他眼眶泛红。
她才开口问,“你想清楚了吗?她还是你的云娘吗?”
黎宵抖着嘴唇抬头看向郭妙婉,眼中有些许水雾弥漫。
这一刻黎宵心中又恨她,恨她残忍地撕开他自以为的情谊,又因为她如此狠辣利落的心肠,怕了她。
弹幕能看到郭妙婉做了什么,却不能理解黎宵和她之间的暗潮,已经汹涌过了几回。
只是见黎宵几乎要被逼哭了,纷纷刷起,算了,算了,别把小黎子搞坏了。
确实不能搞坏了,郭妙婉没有再逼黎宵,也没有再提云娘,而是笑着说:“看把你吓的,骗你的,这是我让婢女给你熬的补身体的药,快喝吧。”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你可是我的心肝儿宝贝。”
郭妙婉催促,“喝吧,太医说,和参汤效果一样好呢。”
黎宵瞪着她,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郭妙婉这样,就宛如强硬地撕开他的胸膛,连他几根肠子都数好了,把心脏拿出来翻看,然后轻飘飘地说一句,“哦,是血肉做的啊,恶心。”接着用石头给他塞上一样。
他抖着嘴唇,把瓶子狠狠砸回郭妙婉怀里,然后瞪着水雾弥漫的眼睛,低吼道:“我恨你!”
转头跳下了车。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被撕开胸膛,细数自己的卑微龌龊,自己的麻木和爱恨。
生而为人,被七情支配,被六欲引诱,被世俗禁锢,没有人的心肠,能够经得起这般细数。
郭妙婉见黎宵跑了,无所谓地笑笑。
轻飘飘自言自语道:“恨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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