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萝抿唇看着穆连慧。
两世为人,搜寻遍了所有的记忆,杜云萝都没有见过现在这样的穆连慧。
在她的记忆之中,前世的穆连慧从清水出芙蓉的素雅到为亲王世子妃后的贵气高艳,她的待人接物,举手投足都是笑意迎人,温和得体的。
瑞王兵败之时,杜云萝没有见到穆连慧,但想来,彼时胜败已经尘埃落定,穆连慧在面前皇太妃时,态度也是平静的。
一如普陀山中,穆连慧陪着皇太妃礼佛诵经,素手煮茶的那三年。
唯有那般,才能勾起皇太妃的怜悯。
今生杜云萝初见穆连慧,是在那一年的望梅园里。
杜云萝和杜云诺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的是眼如月牙,脸带梨涡的穆连慧。
口中说的话里,一个接着一个的陷阱,可态度上,无人能挑出穆连慧的错处来。
今生的穆连慧一直都是冷静的。
不论事情是否合她心意,她都没有急躁过。
穆连慧算计南妍县主,失策的时候,她亦没有气急败坏。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一切,就连每每把练氏气得仰倒,穆连慧却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穆连慧一直都是站在台阶上,俯看着下面发生的事情的。
没有什么能真正动摇到她。
所有的事情,都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直到现在。
晋尚死了,她想要的孩子没了,她的路一下子被斩断了,前世所有压在了心中的情绪就全发泄了出来。
拥有一个孩子,是穆连慧的底线。
重生之后,唯一想要守住的底线。
长睫颤颤,杜云萝设身处地想了想,她今生想要的是和穆连潇携手赴老,养一亲儿,别的东西,她会努力去争取,可若真是求而不得,痛过了哭过了,大抵也就认下了。
唯有那一条底线……
若是穆连潇战死了,延哥儿也没了……
思及此处,杜云萝浑身入坠冰窖。
她想,真有那么一刻,她爆发出来的情绪恐怕会被穆连慧更厉害。
别说是打穆连诚一个耳光,把桌上的东西扫落地上,她会冲过去把风毓院整个都拆了,死也要拉着他们一起去死。
已经走过无所依无所寄的一生了,今生所求若再是镜中水月,那余下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不如亲手了结,死了痛快。
吴老太君垂着唇角,长长叹了一口气,正想要说些什么,外头通传了一声,说穆元谋过来了。
单嬷嬷打起帘子请了穆元谋进来。
穆元谋给吴老太君问了安,转过身与穆连慧道:“姑爷没了?”
“没了。”穆连慧面无表情。
“平阳侯府治丧,你这个时候回来算怎么一回事?”穆元谋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莫要任性,我让连诚送你回去。”
“让他送我?”穆连慧嗤笑一声,讥讽地扫了穆连诚一眼,又与穆元谋道,“您让他送我回去,平阳侯府不手撕了他。”
穆元谋闻言一怔:“这是什么道理?”
穆连慧偏过头,没有再与穆元谋解释。
穆连诚见此,斟酌了一番,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穆元谋指着穆连诚,一脸的不赞同,“难怪慧儿要跟你置气,你做的都是什么事情?有做哥哥的就这么冲上去管妹妹和妹夫的事体的?
做事情不仔细琢磨琢磨,一拍脑袋就去了。
你说你一片好心,可不都办了坏事了?
慧儿嫁在京里,不是天南地北的,你就算看见姑爷有外室,使人给慧儿递个口信,让他们夫妻自己处置去,要不然,让慧儿回来一趟,让你母亲与她说,这事儿就不会成了这个结果了。”
穆连诚低垂着头,应道:“是儿子考虑不周,害了妹妹。慧儿,哥哥给你赔不是,你要想出气,哥哥就在这儿,你打到满意为止。”
穆连慧眨了眨眼睛,指着穆连诚要开口,又叫穆元谋打断了。
“慧儿,你哥哥做事鲁莽,你生气也是应当的,但看在你哥哥不是存心委屈你的份上,你撒过气了,就算了。”穆元谋抿了抿唇,“让你哥哥陪你回去,平阳侯府那里,让他去赔礼,给个交代。”
穆连慧蹭得站了起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要不是手边没东西可砸了,她扬手就要砸出去。
“父亲没当过官,这和稀泥的本事倒是不输谁了!”穆连慧啐了一口,“赔礼?赔命还差不多!
让穆连诚过去,平阳侯府能怎么他?气是气,恨是恨,也只能抹着眼泪骂那外室,回头还要好好让穆连诚回来。
万一这些日子穆连诚出了些状况,人人都要往平阳侯府那儿想,指不定还要让御史们参一本。
现今已经是焦头烂额,盼着御史们高抬贵手了,怎么还会真的为难他穆连诚。
人家死了儿子,忍气吞声的,您让穆连诚过去,是赔礼还是恶心人呐?
等穆连诚大摇大摆地去了,大摇大摆地回来,留在平阳侯府里的是我,就因为穆连诚的‘好心’,毁了一辈子的是我。
您轻飘飘的鲁莽、赔礼,这事儿就算完了?
对您和穆连诚是完了,对我呢?
还撒过气就算了?我打到他生不出儿子来,我也不能满意!
您把我当什么?这么多年,我在您眼里算什么?
我的一生,您赔给我吗?”
穆元谋面红耳赤,他刚才的举动的确是和稀泥,以穆连慧原本的性子,一言不合,她转身就走,连唤都唤不回来,因此穆元谋没有想到,穆连慧这次会拿长篇大论来压他。
他想倒一盏茶润润嗓子,看向桌子,上头空空如也,地上狼藉一片。
穆元谋只能轻咳几声,练氏想替丈夫说几句话,抬眸对上穆连慧的眼睛,又不由心虚起来,只转眸去看吴老太君。
吴老太君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
杜云萝看在眼中,赶紧替吴老太君塞妥当了引枕。
“连慧,过来祖母这里。”吴老太君唤了一声。
穆连慧咬了咬下唇,上前走到了罗汉床边。
吴老太君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坐下,道:“祖母知道,你不是不讲道理,你心里跟明镜一样。你发泄一通,除了撒气,还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