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华宫,长案上的香炉薄雾袅袅,吹散在殿中安静的空气里,白毓晚正襟危坐在沈邵身旁,时不时转头去看沈邵,欲言又止。
沈邵喝了半盏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撂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欲走,却猛地被人从后拉住衣袖。
皇后见沈邵要离开,她几乎本能的一把抓住他,沈邵的脚步一顿。
“陛下,您还在生妾身的气吗”白毓晚开口时,眼下又是一片红。
沈邵闻言慢慢侧身,瞧向皇后,见她分外委屈的神情:“皇后可知,朕最喜欢你什么”
白毓晚一愣,她心头悸动,紧接着懵懂摇头。
“朕最喜你懂事。”
白毓晚又是一愣,她望着沈邵,渐渐松开拉扯他的衣袖,她低下头:“陛下,妾身知错了妾身身为皇后应当公正严明妾身不该因一己之私而偏袒家兄,委屈长公主殿下,是妾身辜负了陛下的期许。”
沈邵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皇后既能想明白,朕只望你日后若遇相似的事,能清楚自己的立场,”沈邵说着一顿,接着又道:“好了,朕还有政务要忙,改日再来看皇后。”
白毓晚闻言,本就通红的眼底霎时落下泪来,似是喜极而泣,她连忙站起身,恭送沈邵。
沈邵快步回御门寻永嘉。
内殿里,他一把捉住她,嗓音危险:“方才在皇后那,谁许你跑的”
“臣忽然想起些急事。”
“什么急事”沈邵眯眼。
“嗯”永嘉一时寻不到借口,便笑起来:“臣总不好留在那,打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雅兴。”
沈邵瞧见永嘉的笑,一把将她抱住,他知她身子哪处敏感,最是碰不得的,他故意挠痒:“你还敢与朕装傻你不知道朕去淑华宫是做什么”
永嘉果然躲闪不得,很快就笑出眼泪来,她受不住,便求饶:“臣知道臣下此不敢了”
沈邵冷哼一声,听她咯吱咯吱的笑,面上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笑,心口闷气也散掉,他停了手,将她抱得更紧。
永嘉尤似不知死活的问道:“陛下那您原谅皇后娘娘了吗”
“你想朕原不原谅”沈邵挑眉反问。
“臣自然希望陛下与娘娘夫妻恩爱。”
沈邵听了,面上的笑意似散未散,他好似冷笑:“你倒是一向贤惠,就不知吃醋”
“臣哪里敢吃皇后娘娘的醋娘娘是陛下的正妻,大魏最尊贵的女人,臣何德何能”
永嘉话落,沈邵一时盯着她不说话了。
许久,沈邵松开怀抱,他拉着永嘉在小榻上坐起身,拉着她一同下榻:“走了,陪朕批折子去。”
庞崇从殿外入内禀报,说何长钧递回来的信已送至何家,被敬慎伯的贴身小厮取走了。
沈邵点了点头:“突厥王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陛下,很安分,从无不妥举动。”
“继续盯着,”沈邵吩咐,接着他唇角似有弧度,若隐若现:“对了,今日让御膳房给小王爷加道菜。”
当夜,穆勒在客居的殿中跑了无数趟茅厕后,在万分虚弱下请了太医。
庞崇来御门禀告消息时,永嘉正在沈邵身旁,她闻言本未多想,但待触及沈邵眼底笑意时,一时恍然。
“臣倒是没料到陛下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沈邵听了永嘉此言,立即侧头看过去:“长公主倒是大度,被人拿刀抵过脖子,如今还替人担心”
“臣自也想拿刀抵他脖子一番,”永嘉实言讲,接着笑说:“可是臣不敢伤了陛下的万匹军马啊。”
“无妨,朕瞧他皮实着,死不了。”
永嘉想了想,唤住庞崇:“那就请太医给小王爷开服好方子”
穆勒召过一次太医,结果情况更甚,至后半夜又请了一次太医,近黎明时才将将歇下。
昨夜西疆送来线报,上言陆翊小捷,天下悦,下旨嘉奖。
永嘉看过线报,她只盼着西疆的战事快些结束,桓儿能早日归京。
时岁日复一日的晃过,自第一次捷报传回,两个月内,前线的喜讯越来越多。
永嘉从未觉得时日竟这般漫长过,姜尚宫又跑过几次陆宅,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永嘉心猜是前线战事繁忙,一时耽搁了寻人,也是情理之中。
这日沈邵下了早朝忽而说要带永嘉去京郊的鹿林。
永嘉不解,她询问他也不告诉她,只得被他逼着换了衣裳出门。
白日里,沈邵就牵着马领永嘉在林中闲逛,时而握着她的手,教她射些野兔。
“陛下今日不必忙吗”
“你专心些,”沈邵握着弓:“看猎物,今晚上吃什么,全靠你了。”
永嘉打了半日的猎,只猎到三只野兔,将入夜时,沈邵带着永嘉回离宫别墅。
原以为白日在林间沈邵只是说笑,不想他真命人架起了火,开始烤野兔。
“朕在边关时练得手艺,旁人可是吃不到的。”
永嘉打猎累坏了,懒懒的靠在一边,见沈邵手法娴熟的烤野兔:“陛下带臣来不会就是为了烤兔子吃”
“自然不是,”沈邵笑言:“晚些你便知道。”
吃过饭,沈邵全无回宫的意思,他领着永嘉的别墅后园,那里备了许多烟火。
沈邵亲自跑上前,点燃一颗颗烟花,寂静的深夜,忽然漫天炫彩。
永嘉一时怔愣。
沈邵跑回到永嘉身边,搂住她,瞧她愣住的模样,低身在她侧脸上落下一吻。
“喜欢吗”
他问,语气难免透了些得意,足像是等着从大人手中拿糖的孩子。
永嘉感受到脸颊的温热,耳朵一时发红,她侧头去看沈邵,意外又不解:“陛下这是”
“不喜欢”沈邵蹙眉。
永嘉连忙摇头:“喜欢,臣喜欢只是陛下为何突然”
“朕之前不是说过,要送你个好玩的,”沈邵回答的随意。
永嘉闻言,回忆诸久,依旧未曾想起这是沈邵何时说过的承诺,半晌,她低垂下眼眸,好似羞怯的道了句:“多谢陛下。”
沈邵带着永嘉当夜留宿在行宫别墅,次日回宫时,书案上摆着前线的捷报,陆翊大破敌军,于阵前割了左狄王的人头,于捷报一起传回。
沈邵命人将左狄王的人头送去给穆勒,他则在御门拟旨,召陆翊归京,并附了一封书信,命陆翊此番护送着惠王沈桓,一路归京。
永嘉是亲眼看着沈邵写好了信,盖了章,命信使送往西疆。
晌午热闹的大街,街市深处的僻静宅院跑出一个人影,环顾左右,随后向何府方向跑去。
阿远拿着从陆宅拦截下的第三封书信跑回何府,递到何铎手中。
何铎展开信,瞧着上头一如既往的内容,近一个月里,陆翊从边关给永嘉长公主寄回来了三封书信,倒是出人意料的频繁热络。
陆翊寄回来的信中先是言所托之事尚无结果,再者便是说些沈桓的近况,最后是问询永嘉在京中可否一切安好,字字关切,若说陆翊对永嘉无情,何铎是不信的。
他许是久没收到她的回信,后来寄回的信中关切之言更多,甚至还提及到沈邵的逆鳞,提及淑太妃之殇,还说在西疆设了灵堂祭拜。
“长公主那边,没发现什么异样吧”
“姜尚宫倒是去过几次,但小人日日守着,信早被小人提前拿走了,最近姜尚宫便未曾来过。”
何铎点头:“好,你继续去守着,若有信到,立即送回来。”
“陆翊马上就要归京了,不知长公主用的什么法子,竟劝得动陛下将惠王也放回京中。”何铎眯了眯眼:“也好,倒时候我就给陆大将军和长公主好好献上一份大礼。”
“大人,就凭着这几封信,陛下肯信吗”
“陛下或许不信陆翊与长公主有奸情,但是长公主与边关将领私下联系,私相授受证据确凿,正巧惠王也西疆,难说不是她们姐弟与朝廷新贵结党营私。”
“更何况,陆翊在信上将调查我姑母的事写的模棱两可陛下不知情,她们不敢承认,自然无法辩驳,届时就是我说是什么罪,她们便是犯了什么罪。”
几场春雨过,京城的天气,一日一日暖起来,将临夏至。
三日前,陆翊上奏,行路至京畿,今晨可抵长安。
永嘉早早起身准备迎接弟弟,沈邵一如既往上朝,永嘉原是想回长公主府,等沈桓归家,沈邵却不满,言说沈桓年岁不小,岂有住在姐姐府上的道理。
沈邵说让沈桓住皇宫里,依旧住他从前的寝殿,永嘉则回雀阳宫住。
永嘉不想因这些小事惹沈邵不悦,口上应着好,待他去上朝后,便急急带着姜尚宫回了雀阳宫。
清早从西疆抵达的兵马入城,晌午时分抵达皇宫,陆翊与沈桓先于御门见过天子。
沈邵看着站在陆翊身边的沈桓,一年未见,曾经那个温温言笑,喜欢粘着永嘉的小孩,似乎长大了不少,高了,瘦了,连眼神都不同了。
沈邵对上沈桓的目光,看着他眼下藏不住的怨恨,面上似是嗤笑,也不过如此,可惜依旧是个没有城府的娃娃罢了。
沈邵开口:“去雀阳宫看看你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