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从永嘉寝殿离开,本就失了血色的面庞,更加苍白。
王然看着情绪低沉,兀自走出来的沈邵,连忙迎上前,姜尚宫低身行礼,待看着王然扶着沈邵离开的背影走远,连忙走入殿中去寻永嘉。
沈邵走出侧殿,庞崇正执剑护卫在外,他随在沈邵身后,一同又回到正殿去。
王然急命人去召太医。
庞崇看着沈邵的面色,有几分迟疑的开口问:“陛下那些突厥刺客,该如何处理”
沈邵坐在床榻上,他听到庞崇的问,一直低垂的头慢慢抬起,露出他眼底渐渐涌上的阴色。
“剁了。”沈邵想着永嘉腿上受的伤:“一截一截剁了。”
庞崇一愣,他观察到沈邵的神色,脊背忽而生凉,他的迟疑引得沈邵视线看来,庞崇匆匆垂头,连忙称是。
沈邵身上的伤实在严重,何院首听闻他醒后便衣衫单薄的迎风跑出去,更是惊诧不已,连连不放心的叮嘱:“陛下切要爱惜您自己的身子,好好静养才是。”
“长公主腿上的伤如何”沈邵闻言却问。
何院首一顿,他不曾想自己方才说了那么利害,沈邵开口第一句竟会问这事。
“回陛下殿下幸而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的有些深,只需静卧好好养着,不出两个月,应该下地自由行走。”
沈邵点了点头,他继续问:“那刀伤可会留疤她一个女孩子家”
“陛下放心,微臣已经在替长公主殿下研制祛疤的药膏,定尽力让殿下受伤处恢复如初。”
“朕没什么大碍,你只全心照顾好长公主便好。”
何院首闻言一时迟疑,他有些无措的看向王然。
王然对上何院首的目光,忍不住在沈邵耳边劝:“陛下您还是要多当心自己的身子不然”王然说着一顿,他想了想又接着道:“不然殿下也会担心的。”
沈邵闻言看了眼王然,片刻收回目光,兀自低笑一声,自言自语似的:“是么”
在三清行宫养伤的这阵子,沈邵每日都会去永嘉殿中,她腿上的伤,就似他心口的一道疤,她挡着不让他见,他心口的伤疤便难以愈合。
沈邵几乎每日来见永嘉,都要因这事与她厮磨许久,时日长了,永嘉耐不住,便答应给他看看。
她养伤的日子,疏懒装扮,每日里身上也只穿着最素净无华的寝衣,长发有时绾着有时散着,沈邵日日来看她,总觉她有千般模样,永远看不够。
沈邵这日终于得了永嘉的应允,霎时间高兴笑起来,比得了糖吃的孩童还好哄得模样。
他指尖小心翼翼的触到她的衣摆时,又不禁仰眸去看她的反应,他一抬眸自对上她透满紧张的目光。
永嘉即便口上应了,但心里待沈邵的排斥,是积年累月留下的烙印,不受她所思所想所控制。
永嘉没料到沈邵会抬眸看过来,视线直直对上的一瞬,她心底的紧张似有一根线牵引着,逐步蔓延扩散。
永嘉一时撇开头,逃避似的。
沈邵将永嘉的反应尽收眼底,指尖彻底在她衣摆处停住,他开口,似在与她解释:“永嘉朕只是想看看你的伤,看过了,才能安心。”
永嘉听到沈邵这番话,又是意外,她仍偏着头不看他,指尖却捏紧裙摆,又缓又慢的一点一点向上提,她微蜷着的玉足率先露出来,接着是纤细的脚踝,她肌肤雪白,莹莹中还透着些粉。
沈邵的神色随着永嘉指尖的动作愈深。
待那泛红的刀疤赫然出现在眼下时,沈邵的心紧跟着一疼,犹似旷世完美的瓷器上裂出的一道痕,那样的碍目刺眼。
沈邵眼看着那道伤,目色渐冷,他恨不能将伤到永嘉的刺客,寻出来,挫骨扬灰。
永嘉露出伤口,等着沈邵看过,匆匆便要撂下裙摆,遮起来。
沈邵的动作却比她快上一步,他的大手一把握在她纤细的脚踝上,他感受到她肌肤的冰凉,他的掌心宽大,一半捏在她的脚踝,一半落在她白嫩柔软的脚背上。
永嘉整个身子一颤,她不禁向后缩,却如何挣脱不开他的掌心。
永嘉心底羞恼:“沈邵”
沈邵闻声抬眸,他眼下的红,引得永嘉一愣。
沈邵好似刚刚回神似的,他缓缓松开紧握着永嘉的手,去寻一旁外敷的药。
他指尖沾了药膏,有些执意的替她涂抹,他指尖落到她肌肤上时,分外的轻柔。
有些疼伴着些痒从小腿上隐隐传来,永嘉下意识的咬住下唇,因为疼她仍是忍不住的躲闪,他察觉到,起先是追寻着她的躲闪,后来,他的掌心压在她雪白的脚背上,哄着她:“忍一忍,朕轻些,再轻些就好了。”
自那日后,沈邵每每来看永嘉,总是要亲自替她上了药,才肯安心离去,他看着她腿上的伤愈渐好转,面色也如云散日霁。
沈邵和永嘉在三清行宫修养了小半月,他虽伤的重,却也不怕一番路程颠簸,迟迟拖延着回宫,只是怕永嘉在路上吃苦。
永嘉其实也心急着归京,她在三清行宫一拖便是半月之久,也不知桓儿在京里可寻到了陆翊,若是寻到了,她每蹉跎一日,陆翊便要多受苦一日。
政务催着沈邵,永嘉也几番提及想要回京,沈邵终于在再三询问何院首,确认不会影响永嘉伤口的情况下,下令收整行李,启程归京。
回到京城,三清行宫的日子就好似一场大梦,沈邵是梦醒之人。
永嘉住回长公主府,何院首日日奉沈邵之命前去请脉,沈桓得知永嘉在三清山上受了伤后,也是担心不已,跑了不少地方,寻来不少涂涂抹抹疗伤的药来,拿给何院首看,问可否得用。
何院首见了,直言安慰沈桓,请他安心,不必太过紧张,保证定会医好永嘉腿上的伤,不留疤痕。
这日何院首走后,永嘉叫住沈桓:“陆将军可有消息了”
沈桓闻言却一时吞吞吐吐,他半晌只道:“阿姐还是先好好养伤,陆兄的事交给我就好。”
永嘉听着沈桓这般答复,不禁心急:“我这点小伤不碍事,你究竟有没有寻到陆将军的消息昨日问你,就被你搪塞过去了,你到底在瞒什么”永嘉这般追问着,心底渐生不好,她更加着急起来:“是陆将军出事了”
沈桓一听,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阿姐受着伤,我不忍心再让你操心。”
“陆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我的这点小伤,与他受的那些苦比起,又算得了什么”永嘉蹙眉催促:“快说”
“陆兄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永嘉神色一变:“沈邵对他动刑了”
“不曾,”沈桓怕永嘉着急,连忙摇头,接着垂头叹了口气:“只是陆兄之前受了重伤,一直未能痊愈,刑部大牢那样的环境,如何是能养伤的地方如今旧伤迟迟未愈,天也渐凉,陆兄在里面难免吃苦。”
“为何不请医士即便是判了罪大恶极的囚犯,也能请医士前去看病,陆翊何错之有为何不给他看病”
沈桓一猜自己将此事说出,永嘉定是要急的,他先安慰永嘉莫急,接着解释:“陆兄又哪如那些寻常囚犯他所处的牢房在刑部大牢的最内部,那里关押的人,事事都要经过沈邵批准。”
如此说
那便是沈邵不肯给陆翊医治了是啊,他口口声声说想要陆翊的命,又怎会派人给陆翊治病呢,他巴不得陆翊因着一身伤病死才好。
“刑部里你可有能靠得住之人”永嘉问沈桓。
“我还在找,阿姐知道,我自入仕后,便一直在吏部,再加上刑部处处都通着沈邵,我不敢轻举妄动。”
永嘉闻言点头,这事的确急不得,可是陆翊在牢中的处境,让她们身在外面的人,又如何能不心急
“那医士呢”永嘉又问。
“我这几日替阿姐买药,倒是在京中医馆见了不少艺术精湛的医士,只是我还在顾虑他们的身份”
沈桓话落,永嘉一时陷入沉默,她目光落向沈桓买来的那一堆各式各样的药瓶上,忽而想到什么,她猛地抬头,看向沈桓。
“医士的人选,便交给我,你如今只管在刑部寻到可靠的人,能放我们悄悄放医士进去给陆大哥治病。”
沈桓走后,姜尚宫将心间的疑惑问出来:“殿下可是有医士的人选了”
永嘉点头:“可他未必愿意答应。”
“莫非是何院首”姜尚宫心想着永嘉最近接触最多的便是何院首,可何院首虽医者仁心,但终究是忠于沈邵一人的,派何院首去,只怕是不妥。
姜尚宫话音落下,果见永嘉摇头,只听她开口问:“尚宫,那盒玉可还在”
沈桓在刑部奔波了多日,终于寻到了靠谱的人,愿意冒险让医士入大牢给陆翊悄悄看病。
“那人确定可靠”永嘉再三询问。
“阿姐放心,”沈桓点头:“这人并非是我的朋友,而是陆兄的朋友,当年他与陆兄一同是皇宫侍卫,陆兄后来做了将军,不忘曾经情谊,将这人举荐到刑部,任了个小官职,他心里一直感激着陆兄,正好借此报答。”
永嘉听了这一层缘由,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她也对沈桓道:“可靠的医士我也找到了,是太医院的张显。”
“张显”
这人沈桓也认识,说起来,当年为了躲避何家人追杀,陆翊保护着张显在京郊的园子里住上了好一阵子,一直等到他带着证人归京,陆翊才将张显交到他手上,回自己家中去。
“可是这人不是受了沈邵的提拔,在太医院吗”沈桓虽相信永嘉选人的眼光,可张显现下的身份,又因着与沈邵的一层关系,难免让人不放心。
“利害他是明白的,我也愿意相信他的真心,何况如今,短时间内我们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张显的医术自不必说,我们的事他也大多知晓,与其再让外人得知,不如还是让他这个知情的人再知道的多一些。”
沈桓与永嘉各自约好两边的人,后日,将入夜,张显乔装进入刑部大牢。
永嘉和沈桓将人送进去后,不过一刻钟,刑部便有消息直抵御门,告发长公主与桓王偷派医士入天牢,为陆翊看诊。
深深夜色下,御门灯火通明闪烁,沈邵手执着刑部递来的密信,短短一行字迹,他看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