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娘娘。”梁启超长舒一口气。
“在京城还习惯吗?林旭、谭嗣同等人都跟你一起,住在京师同文馆么?”
“啊?是的。”梁启超呆了一下,忽然十分感动。娘娘住在深宫,竟然对他的朋友们如数家珍,肯定是翁先生和文先生两位举荐的。光绪夫妇拔擢他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作了军机大臣,真是旷古未有的恩典!
梁启超只好鼓起勇气进去,僵硬地念着公文,资料倒是详实具体,回答问话也头头是道,只是作结的时候把“各地营部谨呈并恭请娘娘金安”念成了“金请恭安”。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更是紧张得冷汗涔涔。
若桐被他这副恨不得钻到地底下的窘迫样子逗笑了:“无碍,梁大人回去正好告诉他们,下回别写这些没用的敬语。电报贵得很,五个字就要花一两银子呢。”
现在国家当逢大难,此时不建功报国,更待何时?梁启超像打了鸡血一样出去了。
若桐接过冒着热气的茶杯,走了一会儿神。她一直没有冒险启用前世维新派的成员,就是不想这些有识之士再过早地涉入到血腥的党争之中,戊戌六君子,听起来好似威风,但凌迟这种刑罚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就为这事?舆情资讯是月度例行报告,难道我还月月陪着你去?”文廷式诧异地打量他。
梁启超十九岁被他从广州万木草堂挖来办报,如今才刚满二十二岁。虽然他们以新派人士自诩,但是出入妃子寝宫单独面对大boss汇报公事,而且大boss还是女的这种事情,对一个青葱年少、刚刚进京的青年来说,还是冲击太大了一点。
文廷式想通了这一点,往他光秃秃的脑门上呼噜了一把,朗声大笑:“年纪不大想法倒多!快去,张謇大人还排在你后边等着呢!”
“虽是不差银子,但先生难道没有听过一句人间真言?”若桐俏皮一笑,“世界上最深沉的挂念不是情人分离,也不是游子思乡,而是‘你欠我的银子怎么还没还’。”
文廷式刚喝了一口咖啡,顿时笑得咳嗽起来,以手掩口道:“臣失礼了。娘娘还是这样风趣。”
“外国的民间资本亦有少量购入,但欧美诸国政府都尚无动静,英国大使朱尔典更是向其侨民发出警告,建议他们谨慎参与战争集资行为……”
“啧啧,都是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狐狸呀。”若桐叹道。
“四月二十五:……朝鲜驻军的撤退行动已经开始,袁世凯带北逃的朝鲜王族至行宫给朕请安,献礼中有北宋名家《行雁图》一幅,朕近日时常取来赏玩——那雁甚肥,宜炭烤切片、裹葱蘸酱。”
“四月二十九:……鸭绿江阵地南段堡垒构建完毕,朕亲往检验,临台祭祀,刻碑勒石以记之,回程途中忽见江水澄澈如镜,问堂兄可有诗作。他脱口道,鸭绿江水绿如蓝,引得行人腹中馋。博得船家应借问,鸭几只?可食否?”
“四月初八家书一封:……初至盛京,行宫宫人献马齿苋等野菜数十品,清香爽口异常。朕原想寄些回来,然京盛铁路未通,恐不能保存。未若将来日本退兵,朕带你和儿子来此游玩品尝。”
文廷式道:“好在我们也不差银子。”
若桐笑着示意白青递上手帕:“请先生多费心,加大宣传的力度。国债的象征意义远大于经济价值——老百姓投了股,就会更关注前线的战局;富豪乡绅在我们身上花了钱,就不容易倒向太后。外国人想回本儿,就必须盼着我们赢——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文先生!”梁启超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过来扯着他的袖子道,“太好了,娘娘要听四月份外省城市舆情资讯,不如你我一同觐见汇报。”
文廷式笑而应是,躬身退出,走到门外,却见梁启超腋下夹着个牛皮公文本,在阶下来回转悠,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紧张得活像个被先生抽查功课的小学生。
“卓如,这是怎么了?”文廷式还当有什么大事,连忙问道。
傍晚,养心殿围房里的电报员们,忽然听到养心殿里传来女子愉快爽朗的笑声。众人不由会心一笑。今个儿初一,珍妃娘娘又在拆看皇上的家书了。
红茶的香味飘散在养心殿东配殿的空气里,汝窑花囊里插着新鲜的玫瑰花。若桐坐在海棠圆桌前,切割着一只黄油面包。刀叉与骨瓷盘碰撞的清脆背景音中,文廷式道:“……现全国上下,共发行第一批国债一百万两,截止昨日,基本发售完毕,购买者多为京沪一带的富商工厂主。”
如今这柄新锐的利刃,也终于到了该派上用场的时候。
旁边,郑彩云摊开大红洒金公文本,念道:“辰初,军机处例行会议。巳时三刻,赴京师同文馆参加学生抗战宣讲会。午正二刻,与战地记者团共进午餐。下午暂时没有安排,但是美国记者亨利布兰德希望对您进行一次不超过两个小时的个人采访,内容主要涉及资源与战争。”
自三门湾事件后,若桐一直与郑彩云保持书信往来,彼此倒很能说得上话,如今一切以战局为重,郑彩云的身份不再构成问题。若桐遂将她召入宫中,充当秘书。
“可以,”若桐看了一下手腕上的玫瑰金腕表,“安排在五点钟之前。通知他们,军机处的会议提前一刻钟,一起听取今天前线的战报。”
“对了。北洋海军方面一直在邀请娘娘到驻地观礼。”
“北洋海军邀请我做什么?”若桐不由喃喃道。
两日之后,旅顺口北洋海军基地。港口中以镇远、定远为首,二十九艘战舰一字排开,礼炮齐鸣。铮铮铁甲迎着阳光,绽放出工业时代的暴力美感。
青鸾凤车的黑底漆金的大门打开。若桐在文廷式的搀扶下,缓缓步下悬梯。
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穿着雪白的礼服,穿着雪白的提督礼服,胸前装饰着金黄的挂穗,率领众人打千行礼:“臣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给珍妃娘娘请安。”
喊出这话的时候,丁汝昌心内不由泛起一丝渴望的情绪。
海军跟陆军不同,这个兵种太过于依赖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简单来说就是——烧钱。
所以开启了烧钱模式的他们,并不能在当权者面前维持什么手握十万重兵、分分钟造反的架子,而是有奶就是娘,谁给钱谁是爸爸。
慈禧当政时期,李鸿章为了给北洋海军争取发展经费,一直在极力邀请慈禧亲临旅顺视察,甚至一度将旗舰定远号都布置成了海上行宫,就等老佛爷赏脸光临了。
可惜慈禧为了维持皇家太后的尊贵身份,不愿意亲自来见他们这群粗鄙武夫。
后来光绪表现出对海军的极大兴趣,挥舞着银子到处买船。丁汝昌喜不自禁,以为金主终于出现了,北洋水师上下又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皇上来视察。
可惜颐和园政变后不到五天,战争就爆发了。
全国上下的关注重点都放在了陆战上,皇帝亲自跑到盛京去指挥不说,报纸上宁可天天报道詹天佑修了多少多少铁路,张謇开工厂生产了多少军鞋袜子,也没人肯分一个眼神给海军!
丁汝昌憋屈啊!
驻港防御的命令,是皇帝和李鸿章一起下的,相当于双重枷锁,死死地把他们锁在了这深港里。看着外面战火连天、丢城失地,自己却只能守着亚洲第一的舰队在港口里睡大觉,这谁受得了啊?
定远、镇远两舰率领着一大票小弟,浩浩汤汤驶过观礼台。
船上的水兵敬礼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把腰板儿挺得更直些,希望自己精神奕奕的面貌能够打动珍妃,让她向皇上进言,解除这该死的驻港防御状态。
连操纵主副炮的炮手也超常发挥,只用两轮半齐射,就以惊人的命中率,成功击沉靶船。
咸湿的海风吹在脸上,若桐长舒一口气,几乎是享受一般地深深嗅着那满是火/药味的空气,由衷叹道:“提督大人,您的部队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现代的时候,她也撰文批评过李鸿章愚蠢保守,错失战机,将一柄好好的宙斯之剑捂在仓库里,都生锈了才拿出来用。
可是越接触这支军队,就越能明白为什么李鸿章会如此小心翼翼、像担心幼崽受伤的鸡妈妈一样把它护在身后。
因为,在现下“当兵吃粮、当官发财”的年代,信奉“舰长与军舰同生共沉”的北洋水师,可能是现在中国唯一一支有军人气节和职业精神的部队了。
文廷式亦是赞道:“现在朝鲜战场上的军官士兵,人人都恨不得变成个王八,把脑袋缩进壳子里,一辈子不跟敌人交火才好。您的士兵却昼夜盼望与敌拼杀。实在是让人感动万分。”
“谢娘娘和大人称赞。”丁汝昌激动得胡子一抖,“那禁海令是不是可以……”
若桐断然摇头:“不,正是因为这些士兵如此珍贵,我们才不能将他们的生命白白抛费。北洋海军必须等勃兰登堡号入列,形成战斗力之后再行动,这是皇上的意思!”
丁汝昌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若桐笑道:“大人别急,朝鲜战场上很快将要有大动作,一旦日军在陆地上攻势受阻,必定会转而寻求海上决战,那就是大人和伊东佑亨对决的时候了。”
“四月十八:……朕要收回前言——连续吃了十天,朕这辈子也不想再碰野菜了!李鸿章和巴雅尔在长白山林场中练兵,那日朕前往视察,途中偶然猎得野兔四只,灸而食之,鲜美无比。李鸿章坚持臣下不与天子共食。甚好甚好,其实朕也舍不得分给他。”
阅读珍妃强国攻略(重生)最新章节峡*谷\小\说*网xia\g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