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亭只是看着他笑,那笑分明温润得紧,却让江瑾背脊生寒,不由开始打量沈牧亭。人还是那个人,模样未变,身形未变,就连声音也没变,也不知道是在战王府这将近一个月磨住了性子还是这人经历了某些毒打认清了现实。
江瑾当初说那句话的时候其实并非说给沈牧亭听,而是说给月烛溟的,凭他对沈牧亭的了解这人不到如此敏锐的程度
他确实有心寻一处庇护,不过找的却不是沈牧亭,而是——战王!
“你是什么人?”沈牧亭似不在意般问道,京都卧虎藏龙他知,可从前按照记忆中江瑾的表现,并未觉得他有什么不同。
“一个倌馆老板罢了!”
林绯钰明显感觉沈牧亭身上的气势变了,不再温润疏离,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就连江瑾也感觉到了,不由暗暗称奇。
沈牧亭其实并没有动,他依旧在喝茶,那茶里被月烛溟放了糖,又甜又苦,味道特别怪,可沈牧亭还是喝得面不改色。
“一个倌馆老板,却能知晓有人要埋伏暗杀我们,江老板,你这个倌馆老板手可通天啊!”沈牧亭放下茶盏,杯底在桌上叩出一道不轻不重地声响,却让在场两人都像是感觉那杯底沉重地落在他们心上,无端压抑得紧。
江瑾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做个顺水人情,却会被沈牧亭给自己扣一个“手可通天”的帽子,不由微眯了一下视线,重新打量起沈牧亭。
沈牧亭也由得他打量,有些时候,认不清自己,终是会吃亏的,很早沈牧亭便懂这个理。
想到这里沈牧亭不由拧起了眉,他不喜欢去想上辈子经历过的事,可它们却总冒出来。
江瑾察觉到他的不悦,偏开视线,忽然懂了沈牧亭要什么,他要他和盘托出,可这世上谁没几个秘密。
而江瑾自己的秘密,他不打算被外人知晓,他只是要借势来完成自己的目的。
大厅一时又变得沉凝而寂静起来,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牧亭有足够的耐心等他开口,他不开口,自己也有诸多法子让他开口。
沉凝的时间是漫长的,至少对林绯钰跟江瑾而言是这样。
沈牧亭依旧云淡风轻,就在林绯钰觉得沈牧亭的耐心可能快要用尽的时候,江瑾开口了,“我要借战王的势。”
他的语气骤而变得慎重,如实说来是江瑾忽然发现,沈牧亭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初始的时候听闻沈云景之死是偶然,他听到的消息并不多,可现今却有了别的猜测。
“借势?”沈牧亭笑了,“你可知若要借战王的势,要付出什么代价。”
“不计代价。”江瑾在京都待了许多年,也曾找过机会接近战王,但战王身边如同铜墙铁壁,直到沈牧亭嫁与战王。
虽然初始的时候他也断定沈牧亭活不过几日,可战王府迟迟没有传来沈牧亭身死的消息,他便多了些别的想法。
觉得沈牧亭或许会是他的突破口,今日再见沈牧亭,虽对他疏离了许多,不再同以往般玩闹,到底对他还算熟稔,就想借机卖战王一个人情。
可没想到,沈牧亭的变化竟会这般大,大到与他从前认识的判若两人。
“不计代价?”沈牧亭笑了,江瑾的“不计代价”透着几分疯狂之色,明明生的好看到不行,却能说出这样决绝的话,什么事能让他做出这般决定呢?
林绯钰一直不曾说话,他也知道,在江瑾说出“不计代价”这四个字的时候,基本确定沈牧亭会留下他。
沈牧亭的食指轻叩茶杯,那轻微的声响却让两人心跳如雷。
沈牧亭并没有看他们,低垂着眼眸,敛去了眸间所有情绪,随后才道:“伏琴,关去暗牢。”
林绯钰跟江瑾齐齐一愣,江瑾几乎跪不住,立即就要起身,沈牧亭的手指划过杯沿,一滴茶水立即打在江瑾的膝盖上,复又跪了下去。
伏琴是把人拖走的,林绯钰不解,他以为沈牧亭会留下江瑾,毕竟江瑾……
江瑾怎么?他身为倌馆老板,消息知道的自然多,可这些战王就不知道吗?
——未必。
所以,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连带江瑾也是如此。
林绯钰忽然觉得沈牧亭喜怒难辨,心中不由愈发寒得厉害。
“绯钰,王爷回来后你去一趟晏侍郎家。”
月烛溟此次进宫除了借机发难观朝中反应之外,也是为晏上行请命辞官,告老还乡。
不出意外回来就成了。
“是,公子!”林绯钰不再喊沈牧亭牧亭了,而是改口为公子,足见态度。
沈牧亭只是点了下头,今天骑了马,他腿有点酸,也没再有心思闹,也不担心月烛溟那边,月烛溟此番作为,朝中必然会有一番风波。
先是沈云景之死,后又战王遭遇刺杀,某些人的胆子怕得顶在头顶上来把自己摘出去。
沈牧亭识得弯月刀,可究竟是沈蚩所为,还是……
酉时末月烛溟才回来,一进院子月烛溟便舍了轮椅飞奔进卧房,沈牧亭此时躺在窗边的软塌上,脸上盖着一本小人书。听见声响他从书的缝隙里朝月烛溟瞄了过来。
月烛溟身姿挺拔而魁梧,到底是武将,上过战场,怎么都弱不到哪儿去。
看见沈牧亭那懒散的一瞥,月烛溟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这才缓步他了过去,伸手拿起他盖在脸上的书,道:“困了怎的不去榻上。”
“不想动。”沈牧亭有一个时辰没有说话,也没有喝水,嗓子带着几分哑。
“压惊茶喝了没?”月烛溟在他身边坐下,伸手给他揉腿,特别是腿根,揉得沈牧亭有点想笑。
“喝了,下次莫要将糖放在茶水里了。”
“怎么?不甜么?”月烛溟找的可是最甜的糖,就怕沈牧亭觉得苦。
“甜。”沈牧亭顺势抓住他不老实的手,笑道:“没你甜。”
月烛溟无端红了耳珠,看着沈牧亭带笑的脸,觉得有点热,可他也记得沈牧亭的话,只得忍住,把头放在沈牧亭的心口,听着他不紧不慢的心跳声,道:“毒什么时候能清完。”要是真等两年,他怕自己忍不住。
“恢复比我预料的好,”沈牧亭看着他笑,明显知道月烛溟在想什么,道:“一年半吧!”
月烛溟叹了口气,只得抱紧了沈牧亭,这个人身材纤弱得紧,好似风一吹就会随风飘走了,他得把他抓紧一点。
“皇上可答应了!”
月烛溟知道沈牧亭问的什么,道:“应了!”
只是这次刺杀,怕是会查很久。
“不急,江瑾现今在暗牢,你可要去看看。”
“让他多待几日吧!”
这个多呆几日正好是沈牧亭所想,他要借战王的势,却不言明为何,沈牧亭也没心思去查,等他待够了自然就会想说了!
江瑾在暗牢待了五日,这五日差点将江瑾磨掉一层皮,对他不打不骂,只是找了许多小东西将他伺候着,伏琴每次去送饭的时候都能听到暗牢里的惨叫声,足足叫了五日之久,嗓子都快嚎破了。
明明是个风流的可人儿,五日后出来的让众人都快不识得他了。
林绯钰中途去看过两次,听到的都是惨叫声,出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形,偏偏身上不见分毫伤口,狼狈得有些可怕。
当江瑾躺在床上,床边立着大夫给他把脉的时候,他醒了过来,彼时沈牧亭捧着汤婆坐在不远处。
江瑾一见沈牧亭便咬牙切齿地开口道:“沈、牧、亭!”
沈牧亭没理他,而是看向大夫,“如何?废了么?”
“公子,没,脉象平稳有力,只是表虚,修养几日便好,草民这就开两幅药……”
“不必。”沈牧亭微笑着看向床上的江瑾,“声音有力,用不着药。”
大夫抹了抹额间冷汗,暗衬也不知道这公子经历了什么,明明没有分毫伤口,活像脱了一层皮,怎么搞到这么惨的。
“是是是,公子说得极是。”说完便告退,不过沈牧亭还是在伏琴在门口将人拦住,把药方截了下来。
“如何,还不打算说么?”沈牧亭姿态风轻云淡得厉害,让江瑾恨得磨牙,这是抓准了他的弱点使劲儿折磨呢。
江瑾怕各种小虫子,沈牧亭就用这些小虫子整他,整到他彻底免疫,身体上虽然不怕了,心理上对这些玩意儿可更惧了。
大冬天的,他都不知道沈牧亭上哪儿找来那么多恶心的东西的,被他弄死他又换一批,好似不让他彻彻底底的恶心到免疫弄死不让他出来,偏偏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人。
越想江瑾就越气,气着气着也就平静了。
他现在手脚都是软的,不由闭了闭眼,“我说!”
江瑾原为商贾之家的少爷,后被人屠了满门,只余他一人苟活,而那人……
“右相之子——方时非!”
说到方时非这个名字时,江瑾眸间闪过浓重的恨意,那情绪做不了假,至于他是不是商贾之家的少爷,又是不是被人屠了满门,又如何沦为倌馆老板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方时非的命。
沈牧亭闻言笑了,“那你可知,方时镜是将。”
“我自然知。”正因为方时镜是将,所以他一直找不到机会。
沈云景曾带着方时非到过他的倌馆几次,但是身边人太多,他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地盘动手,而且方时非身边有许多高手。
“高手?”沈牧亭闻言凝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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