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找到了元遥。
虽然“琴棋书画”是高贵仕女的必修课,然而教育时则更多偏重于琴与书,所以也许女子中能弹得一手好琴和写一手好字的不在少数,然而会下棋和作画并且精于此道的则是少之又少。在这之中,南赢王对作画之痴迷则是众所周知的,因此婷仪若能略懂此道,再加上她本身的聪明美貌,定能在众女子中脱颖而出,获得南赢王的青睐。
而元遥之画风新颖醒目,只是他自己不知宣扬,外人所知不多,倘若婷仪能学到元遥之皮毛,也应该可以应付南赢王了。
他看到我亲自来访,有些惊讶,平日里忧郁的神色却覆上了一层明亮的颜色。
我故意不去看他的目光,而是拍了拍手叫婷仪过来说:“请你教她画画。”
婷仪向元遥施礼说:“以后仰仗大人多加指点。”
元遥没有看婷仪而是一直注视着我,说:“好。”
我心中有所动,元遥你都不问我这样做的理由就答应我吗?
我小声地说:“谢谢你元遥。”
他冲我微微地笑了,就如冬日里煦暖的阳光化开了冰寒的积雪。他轻轻地说:“对我还用说谢谢吗?”
我略红了脸,却转移了话题吩咐婷仪说:“你只有大致一个月的时间。时间紧迫,希望你每日能心无旁骛,专心学习。”
一个月后,景昭仪才会被封为孝德妃,所以我断定南赢王还会在宫中滞留一个月。而这段时间就成为婷仪争分夺秒的日子,我则吩咐宫人们仔细照料她的身体和饮食。尽管依稀可以看出婷仪脸上的疲惫,但是她的精神状况却还不错,甚至晚上也不肯休息继续练习书画,宫人们打趣说:“婷仪这是迷上作画了。”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婷仪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与我谈论当日的收获,可是后来她的脸色却逐渐蒙上了淡淡的忧伤,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我曾关切地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她摇了摇头,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奴婢只是有些累了,小姐请不要担心。”
半个月后,我拿出一张宣纸放在婷仪面前。婷仪神色间有着不易察觉的犹豫,但还是吸了一口气提起了笔。过了几个时辰,婷仪将作好的画呈到我面前。我展开墨迹未干的画,仔细地审视起来。
画的是蒙蒙细雨,画中是一条青色的石板小路,路上一身着唐裙姿态窈窕的仕女低眉,手举一把水红色宫伞,为脚下一朵红色小花遮风挡雨。那女子脸上尽是惆怅哀怨之色,描画得最是惟妙惟肖。其他景色略显粗糙,则是美中不足。
我合上画卷,赞叹说:“画的意境很美。虽然稍有缺陷,但能在半个月内有如此进步,很了不起了。”
婷仪低下了头,微微红了脸。
我交给宫人们传看,他们都啧啧称奇,交口称赞。
如意兴奋地说:“婷仪姐姐画得真好。不过我见过的那些画卷都会在侧边注明画名,婷仪姐姐的这幅画叫什么?”
婷仪默然,过了一会儿轻声说:“叫《惜花人》。那女子怜惜花儿,其实她自己却比花儿还要可怜……”
我心中一惊,不知道婷仪何以说出这样惆怅的话来,抬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婷仪走后,镜明过来问:“婷仪果然不负众望,小姐应该很高兴自己的用意即将达到,为什么却是闷闷不乐?”
我叹了口气,说:“婷仪似乎有什么心事。”
镜明微微一愣,然后不以为然地说:“也许她是不舍得离开小姐吧。”
“若是那样就好了,我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镜明正色说道:“小姐,奴才相信在您那里也许会有再一却绝对不会有再二。花溅泪已经打乱了一次咱们的计划,那么婷仪则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顺利嫁给南赢王的。小姐为了自己的长久,无论生了什么事,也要下这个狠心啊。”
我沉声说:“我知道。”
然而最让我担心的事情还是生了。
我看着她无比恭敬地跪在我面前,深深地低下头去,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姐……奴婢不想去了……”
我僵在那里,一直盯着她,冷冷地审视着她,好久没有说话。
婷仪身上有些抖,用带着哭腔的颤音说:“请小姐收回成命吧……奴婢求您了……”
“理由?”我不带一丝感情地迸出这两个字。
她跪在地上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回答却是结结巴巴的:“奴婢……”
我说:“有心上人了?”
婷仪猛地抬头看我,红红的眼圈写满了吃惊与绝望。
我冷笑了一声,“元遥?”
婷仪震惊的神色更浓,她咬着嘴唇,最后沉重地说:“是。”
那一刻,我的心终于沉到了最底层,那种绝望不知要比她多多少倍。
婷仪,我不想强迫你,那么你就要逼我吗?
“日久生情?婷仪你忘了你对我说的话了吗?你忘了对我的承诺了吗?”我带着怒气与愤恨质问道。
婷仪脸色变得苍白,急切地解释说:“小姐,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奴婢真的是忠于小姐,当初也百般告诫过自己……可是后来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心意……奴婢就再也容不下南赢王了!”
其实我知道,我都知道。元遥是优秀的男子,婷仪会心仪于他并不奇怪。也许她不懂得爱时,她会为了某种目的心甘情愿地嫁给南赢王,可是她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懂得了爱,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沉默了好长好长时间,而婷仪拿那种期盼的企求的可怜的眼神一直看着我。
在宽大滚金色精致花纹的袖袍下,我攥紧了手,最终还是将那句最残酷的话说了出来:“我成全你……如果你们两情相悦的话……”
婷仪如五雷轰顶般浑身震了一下,脸色顿时苍白如纸,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成串地滚落下来。她的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最后给我跪安,哽咽着对我说了句话。
那句话虽然模糊不清,但是我依然听清了。
“小姐,我去。”
后来的事情进行得如我所愿。
先是安排了南赢王与婷仪的巧遇,然后南赢王被婷仪的画所吸引,因为志同道合,两个人交往渐渐多了起来。婷仪的美貌和聪明也深得南赢王之欢心,终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南赢王主动到雎鸠宫来向我讨婷仪过去,我也装出在一些不舍之下顺水推舟同意了他。
四月,南赢王要偕婷仪一同离宫了。
婷仪临走前,到雎鸠宫与我道别,她身着的衣饰较宫娥时富贵华丽多了,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强颜欢笑之色。
我心中不忍,拉住她的手说:“你要不要最后见见他?”
她缓缓摇了摇头,哀楚地说:“他心中根本没有我,即便来了,也不过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罢了。婷仪虽然身为贱婢,却也是有自尊的……施舍来的爱情,我不要……”
我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轻声说:“婷仪,我愧对于你。”
婷仪微微地一笑,却是我前所未见的凄美,她把我的手拉紧了些,说:“小姐,奴婢不怨您。小姐您的心地是善良的,婷仪以前这样认为,以后也依然会这样认为。”然后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坚强地说,“小姐您不要为奴婢愧疚,这是上天给奴婢的命吧。奴婢一定会努力讨南赢王的欢心的,一定不会辜负您对奴婢的委托,那就是奴婢以后一辈子的任务。”
我听着她决绝的话,心中是一阵又一阵的酸楚。女人一生的幸福最终却成为一种任务,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自己都无法给出自己答案。
婷仪最后鞠躬向我告辞时,我最终还是喊住了她。我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顿地跟她说:“婷仪,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是不能得罪的。一种是亡命之徒,另一种是奸诈小人。”
聪明的婷仪怎么会听不懂我说的话,她的神色一变,颤抖着说:“是他……”
“是,是镜明。”我肯定地告诉她。
她无法置信地抬头看我,说:“小姐,您知道,您明明知道还……”
我知道她的心现在也许在滴血,我知道如果我不告诉她,也许她的心中会好受很多,但是她要走了,以后的日子生死未卜,我不想骗她,即便残酷,也要在最后将真相告诉她。
“因为你不屑于镜明,嘲笑于镜明,得罪了他,所以这次走的不是花溅泪,是你。我知道镜明的企图,他一定在背后对花溅泪说了什么严重的话,才使花溅泪如此惶恐敢违抗我的命令。但是――我不选花溅泪的原因,是因为从此可以看出她太容易受别人的怂恿,这样的她不能完成我的计划。婷仪你现在明白了吗?”
。vip中文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