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耳草(1 / 1)

最后也没能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因为在刘阳骂完“放狗屁”后,他立刻从被子里抽出一瓶伏特加,掷在门上。

“有人在外面。”

他说完从床上翻了下来,拉开门一看,人已经跑远了。

“是个女孩子。”刘阳望了望祝秋宴,又望了望舒意,“谁招来的?”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定在舒意身上,意思很明白了,祝秋宴再怎么招蜂惹蝶,也不会公然引得女孩子三番两次听墙角。这种做派不像是要同男人来一场艳遇,分明别有深意。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和昨天夜里偷听她和祝秋宴说话的,是同一个女孩。

这个人可以是秦歌,也可以是,蒋晚。

舒意几下踟蹰,没有心情再吹风,拿起换下的红裙往外走。

祝秋宴看样子要送她,她脑子里一团浆糊,起不了思绪的头,只单单一个想法,倘若他在这个时机出现,恐怕她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停下脚步,挡在门口朝他略挥了下手,满是敷衍的无情:“衣服等我晾干再还给你。”

祝秋宴可以猜到她的顾虑,毕竟刚才一路走过来招了不少乘客的眼。

两男一女在洗手间门口大打出手,这种事是只要认定了心中的猜测,不管你长几张嘴也解释不清的。

他心下也是乱糟糟的,被她一挡就这么停着了,目光打着旋儿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女孩子皮肤娇嫩,被人拎着脖子上提下拽,怎么可能没有红痕?就是不知道那个男人出手有多重,会不会积了淤血。

他想说自己习武,有一套活血化瘀的手法,兴许可以帮她揉一揉。但这样的话,哪怕到了21世纪的现代都市,也还是免不了轻狂下作吧?

刘阳掀起眼皮瞅了瞅门口的两人,婉转一声叹息,倒也觉得稀奇,这种时候祝七禅竟然还能走神?

他勉为其难替祝呆子出声:“小姐的裙子被撕坏了,带回去难以解释,不如就留在这里,让七禅代为处理吧?”

祝七禅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伸手去接小姐的裙子。舒意原想着随便找个垃圾桶塞进去了事,可一看他神思不属的样子,莫名有点不忍。

这么迟疑着,手递了过去。

舒意走后,祝秋宴凭窗望着草原,双臂拢在胸前,一副闲适潇洒的姿态。

有熟悉的列车员来同他聊天,才发现他全然心不在焉,滋味索然,两人互相勉强应付了一程话,分开时已经快要到乌兰巴托。

小蒙古包像雨后春笋般一个一个冒出来,屋顶黄的绿的,红的紫的,什么颜色都有,祝秋宴知道接近车站时还会出现一大片,好比彩虹洒落原野。

刘阳难得扔掉了酒瓶,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摊着一本簿子写写画画。

祝秋宴意兴阑珊,倚在门口问他:“写什么?”

“记账,算算你又做了多少件虚伪的好人好事。”刘阳舔着狼毫,一行一行数过来,眼睛渐渐放亮,“呀,光是这位小姐,就已经攒够养分了,不枉七禅使得一手美男计!”

祝秋宴听出他口吻间的讽刺,目光散落于垂在床畔的红裙上,眼角下撇着,瞧不清云里雾里。

刘阳呷笑:“现在又何必故作忧心呢?我虽然不如你身手好,但这么些年在夜里流荡,耳力也算不俗,那位小姐被困洗手间时,你在做什么?”

他埋下头,在祝秋宴的善恶簿上又添上一笔,“你也想知道她的身份背景、此行的目的,对吗?不然不会等到裙子被撕碎才出手相救,既然可以眼睁睁看着她被陌生的男人欺凌,现在惺惺作态又给谁看?”

祝秋宴挑着嘴角,漫生一抹笑意,晃着步子回到里间,随手掀开裙子一坐,从床下捞出瓶酒来。

“平白无故浪费一瓶好酒,一道记账上,回去了还给我。”

“呸,小气鬼,别想跟我转移话题。”刘阳说,“你哪回出行不留下一堆风流债,到最后受苦的还不是我!替你擦屁股,收拾烂摊子,阻拦狂蜂浪蝶的追逐。要我说,不就是日行一善收集养分吗?你帮扶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行,干什么专挑年轻女孩下手?”

祝秋宴语调平淡:“年轻的生命美丽顽强,她们馈赠的喜爱与感谢,更经得起光阴的考验。”

刘阳笔头一顿,在簿子上落下个墨点。

“又放狗屁!只有你相信……算了,安生走完这一程就罢了。年轻女孩经不起你的招惹,这位小姐也是倒霉,怎么偏偏撞到你跟前来?”

刘阳单臂夹住账本,作势往外走。

“火车还没出站你就开始行好事,这一路上同人谈天,送人药草,帮人解围,还连带捉鬼,收集了这么多的养分,我倒要看看那鸡蛋花有没有长出三头六臂来。”

临到门口听见一声旋盖的破空声,刘阳转头一看,那个男人提着瓶酒又坐到窗边去。

那背影还是夜间的背影,可心情似乎却不再是夜间的心情了。

“七禅,听我一句劝,咱们和普通人不一样,活着不是为了活着,你是注定要离开的人,留得一时的仁义还好,留下不能长久的情,可就伤人了。”

觉察到这个程度的提醒还远远不够让一个活了几百年的鬼清明洞彻,刘阳紧接着道,“你的使命是西江那座花园,别忘了,此行如果不能找到极地虎耳草特需的土壤,你就得接受那些渣滓在你的花园撒野了。”

祝秋宴待得门重重关上,浮世的喧哗与沉寂全都闷在四面漆红的格子间,方才闭上眼,将烈酒送到唇边。

刘阳说,他们活着不是为了活着,那是为了什么呢?

祝秋宴不爱喝醉的感觉,身体被烧灼起来,整个人悬空时,他常常会堕入噩梦,梦见谢意从花丛里钻出来,提剑刺向他胸口。

他转身一看,昔日名满天下的千秋园已经葬身火海。剑锋离心脏不过短寸距离,寒光忽而一闪,谢意将剑横在了自己颈边。

“七禅,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负我的人竟然是你。”

他心慌意乱,想折她手中的剑,可他每靠近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最后将要退到那火海中去。他失控大喊:“谢意!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原谅你?

除非春色满园,花红百日,山河往复,故人依旧,否则我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不再见,又何谈原谅?

祝秋宴觉着,还是醉了好,哪怕心肝脾肺都在抽痛,至少还能看见她。

……

下午两点左右,火车到达乌兰巴托,在这边要停靠近一个小时,旅客可以下去走走。

蒋晚被闷坏了,车没停稳就急匆匆挤下了车。

从月台进入火车站,左边是换汇处,药店,旅游咨询处,书店,便利店,可以买点吃的和纪念品,右边有个旅行社,可以买明信片。

舒意没有跟他们一起,等她回包间的时候牌局已经散了,只有江远骐在门口等她。他们见她换了明显是男人的衣服,脸上相继闪过复杂的神色。

舒意解释,自己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位置尴尬,正好在胸口。恰巧有人在外面等待,好心地借了她一套干净的衣裳。

这个说辞她想了一路,想不出更好的来。

虽然火车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但先前的动静不可谓不小,他们一定会有所察觉,更何况她离开那么久,还换了一身衣服,中间曲折一定不是单单弄湿衣服这么简单。

她知道他们未必会相信,庆幸的是他们都选择了不再追问,让她好好休息。之后蒋晚出了门,一直到下车没有再回来。

倒是江远骐一直守在门口,舒意下火车后,他也跟了上去。

这是个大站,有不少人下车,人群拥挤磕磕碰碰,忽然一个男人撞了舒意一下,江远骐立刻上前将她护住。

一看只是个普通的旅客,他松了口气,被舒意一看,才发现自己过度紧张了。

“对不起。”

舒意微微一笑:“你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我……”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姜利回来时,满身的伤痕与戾气将他吓到了吧?因此他们一群人才没有追问她在洗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因为毕业旅行才聚到一起的同伴,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仔细计较不过才认识两天,有什么立场去咄咄逼问一个女孩他们已经猜到的结果?

江远骐尝试着说:“其实我、我想去看看你的,但我靠窗坐在最里面……”

剩下的话他不方便再说,在那场牌局中,当她和姜利一前一后离开包厢,其他人哪里还有心思玩牌?

除了两个外来的男生,余下三人不过各怀心思。

其中一个还是她最好的朋友。

舒意其实能察觉到他的心意,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西江往事的作者就是她,但也不难猜测他参与这趟旅程的初衷。

到目前为止,他表露的关心与善意已经足够她受用了。

舒意及时打住他的话头:“你不用跟我解释,谢谢你。”

江远骐见她确实没有放在心上,点了点头。舒意问道:“你们散了之后就各自回包厢了吗?”

“嗯。”

“期间有人出去过吗?”

江远骐怔住:“为什么这么问?”

舒意只是笑,他不得不回忆了下之前的事,然后迟疑着回道:“蒋晚和秦歌都离开过,但是,蒋晚先离开的。舒意,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他看不懂女孩子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明明前一日还如胶似漆,恨不能黏成双胞胎,插入另外一个女孩后,就变得拘谨生疏起来。

“之前你去了洗手间迟迟不归,后来传来一声巨响,我看蒋晚分明很担心,第一个冲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被秦歌拽住了。等我们一起去察看的时候,洗手间已经没人了。”

舒意说:“我知道了,谢谢。”

她没有再往前走,转个头,像是要回火车的样子。江远骐跟上来,舒意低声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江远骐一顿,终究还是停在原地,目送她往前走,穿过一节车厢,闪进门内。

复古绿的车厢旁日光一转,没能录下小姐的倩影。

就在这时,舒意抬起头,祝秋宴倚靠在漆红的门廊间,长长的甬道朝她打开,他正抬起照相机。

“咔嚓”一声。

“真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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