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苏景景,是被人残忍杀害的。
那一段时间,原本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她热爱跳舞,为自己的舞蹈事业可以付出甚至一切。
那会儿,在努力与坚持之下,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对于她来说至关重要的演出机会。
一个全文工团文艺兵们都满心期待的机会。
得到通知的那一刻,苏景景无比欣喜,但她井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而是更加卖力地排练,练到她父母都心疼不已,练到连柚柚回家之后都说要向景景姐姐学习。
演出前一天,苏景景捧着自己的演出服,在练舞室穿上。
她酣畅淋漓地跳了的一段舞蹈,据后来其他文艺兵所说,那是她人生最高光的时刻,让所有人都难以忘怀。
苏景景原本是期盼着的。
她换下演出服回家,临走之前还跟大家打招呼,让她们第二天记得早点到,为自己捧场。
可不想,在回家的路上,她被人杀害了。
那是一条幽暗的小巷,凶手杀人之后立马逃走,而苏景景当场死亡。
她的人生,最终停留在绚烂美好的二十三岁。
文工团的团友们在得知苏景景的死讯之后,几乎个个都难以接受,她们抱头痛哭,只恨好人不长命。
大家一时无法从伤痛中走出来,差点耽误了演出,幸好最后一个平时不声不响的文艺兵顶住压力,帮苏景景完成了那一场表演。
连朋友、同事都这么伤心,那么苏景景的家人有多悲痛,该是可想而知了。
平日里,只要是苏景景夜晚留在团里排练,苏父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去接她回家,只那一天,他在京市参加一个会议,没法赶到。
女儿的死讯传来时,他懊恼、痛苦、挣扎、后悔,经受不住打击,病倒了。
苏父办了病退,苏母则整日在家以泪洗面。
苏景景的哥哥一边照顾父母,一边在家中思念妹妹,因此耽误了自己的婚事,和对象遗憾分手。
从此,过去风光体面的苏家人,变得一蹶不振。
那是一场悲剧。
好几个夜晚,柚柚都窝在孟金玉怀里,问景景姐姐怎么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孟金玉不忍心看孩子落泪,只哄着她,苏景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家人从未放弃过调查真相,也从未想过放过真凶,可连公安同志都抓不到人,他们能怎么办呢?
他们只能等。
等到十几年后的某一天,那个杀人犯被逮捕了。
犯人供出在一九七八年,自己流窜各地,杀害了许多漂亮的年轻女同志。
当时苏景景的父母已经病逝,只留下苏景景的哥哥还在为这案子奔波,他坚定地认为这个人不是杀害妹妹的真凶。
在苏风的坚持下,警方再三寻找证据,比对口供,最后确定,杀害苏景景的,另有其人。
那成了一件无头悬案。
直到最后,真凶都没有落网。
苏家的人,都这么好,无论如何,这一世都不能让他们重复上辈子悲惨的命运。
幸好如今是一九七七年,距离命案发生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
来得及。
“妈妈,你在想什么呀?”柚柚的小手在孟金玉的眼前挥了挥。
“没事。”孟金玉握住孩子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一切都还来得及。”
在让自己的小日子逐渐好起来的同时,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的人,这大概就是她觉醒了前世记忆的意义。
……
苏景景进家门时,哼着歌儿,迈着灵活的步伐,将钥匙稳稳当当地放在柜上。
苏父正在看书,二郎腿翘着,眼皮子却早就已经抬起来,冲着老伴眨眨眼,示意她去打听打听情况。
苏母心领神会,装作不经意地问:“景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这不是去相亲了吗?二老安排的,自己倒是忘啦?”苏景景挑了挑眉,语气调侃。
苏母不由一笑:“这么晚才回来,两个人处得还挺好的?”
“那倒不是。”苏景景说,“我和朱琴出去吃晚饭了。”
苏父一下子放下书:“朱琴是谁?”
“就是她那个同学,在供销社工作的,两个人都没对象,没事就总爱在一起瞎混!”苏母说。
“供销社工作的同学?”苏父一脸纳闷,忽地一拍脑门子,“我知道了,就是那个原来在肉联厂上班的吧?再之前,好像还在哪个单位工作过来着……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没个定性,干什么都干不长。”
“爸!”苏景景不高兴道,“朱琴这回在供销社干得很好,领导都表扬她呢。”
“说你朋友,你还不乐意了。”苏父撇撇嘴,像个可爱的小老头,哪有平时在单位里的威风劲儿。
“说到哪儿去了!”苏母冲他挤了挤眼睛,又清了清嗓子,“咳咳——景景啊,你今天相亲得怎么样了?”
这时,苏风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长腿一迈,挡在爸妈面前,说道:“你们俩能不能别逼景景了?这都什么人啊,从小在农村长大,没念过几年书,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养歪了。总不能因为爸跟阮厂长的关系好,就硬把自己闺女送去给人当儿媳妇吧。”
苏风一直无法理解父母为什么非要强迫妹妹和阮家的儿子相亲。
要是阮金国从小在阮家长大也就罢了,好歹他能对对方知根知底,可人家是去年才被接回阮家的。
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愣是让自己妹妹跟他相亲,苏风一想就觉得不合情、不合理。
妹妹才二十二岁,这就结婚,未免太早了,而且在他心中,自己优秀漂亮的妹妹,值得更好的对象。
苏父知道这儿子打小就有自己的主见,两个人平时就爱在家里抬杠,这会儿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却不想,紧张的气氛忽地被苏景景打断了。
“哥,你可别瞧不起农村,连咱们的领导人还说过知识青年应该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呢。”苏景景说。
苏风瞪圆了眼睛:“之前你不是也不乐意去相亲吗?现在倒是向着别人说话了。”
苏母一脸激动:“景景,你跟金国相处得还挺好?金国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景景抿了抿唇,歪着头想了想:“有点傻。”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说不清。
不过,反正比他那个教柚柚说些冒犯唐突话的妈妈要好。
有点傻……
这三个字,实在是惹人遐思。
苏父和苏母一个劲琢磨着女儿这话是什么意思,至于苏风,仍在叨叨着,让他俩别再勉强妹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
“你别管你妹妹。”苏父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那对象怎么样?赶紧让两家人早点见面,到时候早点摆喜酒,把她娶进门。莹莹是个好姑娘,别耽误了人家。”
提起自己的对象,苏风满肚子的怒火仿佛被浇熄了。
他“咳”了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之后,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他们相处得这么好,也确实是时候结婚了。
原本今年就要把这事提上日程的,只是上回蒋莹的父母说,莹莹的外祖母前年去世,若是不急的话,喜事最好再往后推一年。
也就是说,明年,他们就能结婚了。
一年而已,他能等。
苏风薄唇轻扬,脑海中满是与对象甜蜜的回忆。
……
柚柚真希望无忧无虑的寒假晚一点结束。
可每天睡到自然醒,还能在泥地里和小伙伴们打滚的美好日子已经过去了,眼看着新学期即将到来,小团子不由叹了一口气。
善善安慰道:“很快就到暑假了,到了暑假,可以玩更长时间呢。”
柚柚眨巴眨巴眼睛。
她听哥哥姐姐说过,暑假又叫伏假,是让学生们回家避暑的。
想到这个,柚柚立马来精神了,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
“夏天有香瓜,打开之后,甜甜的,比糖果还要甜。”
“还有冰棍儿!姐姐说,镇上会有老爷爷老奶奶骑着自行车,用泡沫箱装冰棍儿,等到夏天,柚柚要去吃冰棍儿!”
善善舔舔嘴角,晶亮的眼睛盯着姐姐,好奇道:“冰棍儿好吃吗?”
“好吃!”柚柚飞速点着脑袋,“冰冰凉凉的,咬一口,牙齿都要被冰掉下来啦!”
“你吃过吗?”善善好奇地问。
柚柚小脸蛋一红:“没有,我猜的。”
善善歪着脑袋:“我觉得也是甜甜的。”
小团子一手搭着自己的弟弟,大气道:“等夏天,姐姐带你去买冰棍儿吃!”
说着,她还瞅了瞅自己的枕头底下。
妈妈给的压岁钱,柚柚还攒着呢,等到了夏天,她得请哥哥姐姐和弟弟吃冰棍儿,一人一根!
吸溜!
不过,五毛钱应该够买四根冰棍儿吧?
柚柚挠挠头,自己哄好自己:“一定可以的啦!”
……
只是,真到了上学的时候,柚柚还是遭受了打击。
小团子垂下脑袋,唉声叹气,愈发不情愿去上学了。
“妈妈,为什么善善不能和柚柚在一个班级上课啦?”柚柚一脸委屈道,“明明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他都还在我们班呢!”
孩子们都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从小奶娃开始慢慢抚养长大的,孟金玉比谁都清楚他们的性子。
就拿柚柚来说,这孩子虽然聪明,但因为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心都没收呢,平时总嚷嚷着要到处玩,唯一有办法让她安分下来,乖乖坐在课堂上的,大概就只有她弟弟了。
这还是孟金玉听林知青说的。
自从靳敏敏被开除之后,林莉就成为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她见柚柚总是爱开小差,就让两个小家伙坐在一起。
原本校长还担心这姐弟俩感情太好,再加上姐姐是个小话痨,两个人坐在一起会扰乱课堂秩序,可谁知道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
柚柚确实想要和弟弟说话,可没办法,善善不搭理她。
善善的心底就只有两个字,学习!这小家伙年纪小,个子也小,可他的脑子却像一块海绵似的,时时刻刻都在汲取知识,因此,他是绝对不会让柚柚妨碍自己学习的。
不仅不会被妨碍,善善还要将姐姐带动起来!
于是,这学期刚开始的那几天,善善操碎了心。
而非常明显的效果是,柚柚居然也提升了一些专注力。
孟金玉对林莉不已。
但现在不得了,善善跳级了。
“弟弟的领会能力好,上二年级也能跟得上……”孟金玉说,“而且这是学校安排的,妈也没办法啊。你想跟弟弟一起学习,可以等到放学回家之后,妈找人给你打一张小木桌,你们俩一起复习功课,不是很好吗?”
柚柚:……
不是想要一起复习,是想一起玩儿。
呜呜呜。
小团子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于是就跑去找林老师。
然而林老师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她。
“善善喜欢学习,更喜欢挑战一些难度更高的习题,如果只能留在一年级的话,他学得就没劲儿了,老师讲的题目,他都懂,这有什么意思呀?”
“去了二年级就不一样了,课本内容有挑战性,善善的小脑袋瓜子就能转得更快,越学越聪明,不好吗?”
“如果柚柚真的非常想跟弟弟一起念书的话,也可以更加努力一点,到时候你也跳级,不就好啦?”
不得不说,林知青将柚柚的心理摸得透透的。
果不其然,这会儿小团子就陷入沉思:“我也可以跳级吗?跳级之后,可以和善善,还有顾祈哥哥一个班吗?很好玩的样子。”
“是啊!”林莉摸摸柚柚的脑袋,“那你是不是要更加认真上课,学习时不开小差,回家做作业时也不拖到最后一刻?”
“对!”柚柚用力点头,郑重其事道,“我也要跳级,当二年级的大姐姐!”
……
柚柚特别好哄,经过林老师的一番鼓舞之后,她士气满满,认真地投入到学习中。
这孩子本来就很机灵,这会儿上课时全神贯注地听讲,自然效果颇丰。
至于善善,他也在尽力让自己融入到新班级中。
在原来的班级,他是没受过欺负的。
那会儿他每天跟柚柚待在一块儿,姐姐又爱交朋友,上哪儿都能跟人勾肩搭背的,因此同学们虽然觉得他小,但都是尽量照顾着他的。
可现在,善善来到了二年级,面对的是几个小胖墩。
那些个孩子在他们自己村里是出了名的熊,之前顾祈刚来的时候,就是被他们盯上了。
那会儿他们打不过顾祈,但现在,他们总打得过善善!
课间,几个熊孩子围在善善的课桌边,“啪”一声,一本练习簿丢到他面前。
“帮我写作业。”蔡六宝说。
善善抬起头时,被阴影笼罩,他正握着铅笔练字,但还是抽空看了一眼练习簿:“不要,老师会检查作业,我的笔迹,和你的笔迹不一样。”
善善的声音奶里奶气的,自然吓不到蔡六宝和他的熊朋友们。
他们一瞪眼睛,就要欺负人,却不想这时,顾祈上前把他们推开了。
在蔡六宝他们村里,小男孩之间的恩怨,都是用拳头来解决的,田埂里的孩子王,可是能打遍全村无敌手。
上回输给顾祈之后,他回家跟他妈说了,他妈说,顾祈在家里能吃很多肉,个子高,力气也大,让他有多远躲多远。
“别欺负人。”顾祈说。
蔡六宝已经略微有些怂了,但还是嘴硬道:“你可不能帮他打我,他要是不高兴了,就让他自己来!”
善善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
打架?
他不会呀。
但是他哥哥姐姐们会打架,他才不怕呢。
“你都八岁了,和三岁的小孩子打架,赢了很光彩吗?”顾祈问,“要不然,就比别的。”
蔡六宝皱皱眉:“那比啥?”
其他熊孩子也异口同声地问:“比啥?”
“比脑子吧。”顾祈指了指作业簿,“比一比,谁能更快做出数学题。”
蔡六宝:???
谁要比学习?
传回村子里,要被村子里的孩子王笑话的!
善善原本就想着不能吃亏,准备等哥哥姐姐们来的时候,再让他们教训这些坏孩子。
可没想到,顾祈已经帮他赶跑了这些人。
他早就知道这个传说中的顾祈哥哥了。
柚柚在学校里虽然有很多朋友,但是平时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最常提起的就是顾祈哥哥。
现在,顾祈哥哥帮他吓退了熊孩子,善善真心感激。
小不点学习时脑子灵光,但是在交朋友方面,就显得有些懵懵的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顾祈哥哥一番。
可他脱口而出的话,让顾祈一脸茫然。
“我四岁了。”他说。
“啊?”顾祈挠头。
“你刚才说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善善一本正经道,“其实我已经四岁了。”
顾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看来在他们小不点的世界里,差一岁,都差很多。
不能冤枉了他。
……
每到下午放学时,柚柚都会去教室找善善。
顾祈哥哥喜欢跟她玩,但是对他而言,善善似乎太小了,因此他没有和善善打成一片。
小团子仔细想了想,也没有勉强。
她觉得,善善可能更适合跟肉联厂大院里的萌萌做好朋友。
因为,他俩都是小不点!
在孩子们专心上课时,孟金玉那一边,也在马不停蹄地努力着。
红星服装厂看上的是她制作的小衣裳款式,之前的连体服对他们来说很特别,因此一下单,就是一百件。
一百件童装,听起来似乎很多,但几个人分工制作,还是挺快的。
元婶和张晓春都是裁剪缝纫的一把好手,她俩珍惜这次机会,不喊苦不喊累,每天都抢着干活,一分一秒都不耽搁。
许薇薇虽然怀孕了,但毕竟不是头一回怀孕,虽要当心一些,可她还是尽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这会儿,她又要出门去孟金玉家了。
她婆婆刘兰香见状,立马准备好水壶,又给她装了几个窝窝头:“要是肚子饿了,可以吃点。光吃窝窝头太干了,还得喝点水。对了,这窝窝头有五个,大家都能吃。”
刘兰香是真心关心许薇薇的。
但同时,她也有点怕这个儿媳妇。
井不是说儿媳妇平日里有多厉害,主要是她心中自责,毕竟绵绵刚走那两年,她每天都被噩梦惊醒,更别提许薇薇了。
是她对不住儿子和儿媳,也对不起绵绵。
“好。”许薇薇接过窝窝头和水壶,“我走了。”
“薇薇——”刘兰香有些紧张,上前一步,斟酌着语气,轻声提醒道,“你肚子里怀着孩子,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要是累了,就早点回来。”
话音未落,刘兰香屏住呼吸,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妈知道你有分寸,我不说了。”刘兰香尴尬地补充。
她以为,许薇薇会不耐烦,会直接转身就走。
可没想到,就在她对自己说的话感到无比懊恼时,许薇薇却突然开口了。
“我会小心的。”
刘兰香一愣。
直到许薇薇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才不自觉捂住唇,红了眼眶。
直到快要走到孟金玉家门口时,许薇薇的脚步,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过去那些年,她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她气愤、无助,怨天尤人,满心疲惫。
但是如孟金玉所说,很多时候,是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人活着,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她相信,绵绵也不希望妈妈活得这么痛苦。
她受够了每天掉头发,整宿整宿睡不着,夜夜以泪洗面的日子。
是得慢慢走出来了。
只要她的心中,永远记着,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这么乖巧可爱的闺女,就够了。
像是有人帮忙拨开了眼前黑压压的云雾,同时双肩和双脚的重担,也被逐渐卸了下来。
许薇薇擦干了眼角的泪,仰头望着星空。
“绵绵,妈妈一定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许薇薇进了孟金玉家的门时,她们正在商量衣服的新样式。
红星服装厂的厂长和制衣车间主任愿意跟公社合作,就是因为小衣裳的款式新颖,可如果她们做出的衣服总是一成不变的话,又还有什么竞争力呢?
这一次,孟金玉想做的是小裙子。
“小女孩的裙子,就只需要简简单单,再在胸口点缀一些图案,就已经很吸引人了。虽说咱们村里的女娃大多是穿哥哥姐姐的旧衣裳,但其实城里的生活水平要比咱们这边高很多,只要裙子做得好看,对他们来说是特别的,就会有人买单。甚至,红星服装厂那边会送成衣去百货大楼卖,物以稀为贵,说不定能卖出稍高一些的价钱。”
宁兰一脸惊讶,期待道:“金玉姐,你说我们做的衣服,有可能进百货大楼吗?”
“还有可能被卖到沪市去呢。”元婶笑道,“厂子的发展好了,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元婶年纪大了,见多识广,大家都知道她曾跟着当老裁缝的父亲去过很多地方,因此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
这样一来,大家的干劲就更足了。
有朝一日,自己做的衣裳能够挂在百货大楼里成衣柜的衣架上,或者被卖去沪市、京市,这多么了不起啊!
张晓春光是想到自己到时候在前夫一家子面前扬眉吐气的样子,就忍不住挺起了胸脯。
谁说她要一辈子窝在村子里的?
她的手艺,要走出村子,走进城里,甚至去更远的地方!
“金玉姐,我想到了一个绣花的式样,有纸笔吗?”宁兰轻声问。
孟金玉让善善送来了纸笔。
宁兰低着头,一缕发丝落下来,垂在白皙清秀的脸上,但她没有用手去拨,而是认真地画下了两个图案。
她画的,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小女娃的裙子上,可以印着这小女孩的图案。
而男孩的衣裳或是裤子上,则能印着小男孩的图案。
虽然现在还只是草草一画,过于简单,但她莫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在小女孩的头发上加一点点卷度,再放一个小发卡,这样就更洋气了。”孟金玉笑着提议,“不过,能绣出来吗?”
“可以。”宁兰点点头,“虽然有些复杂,但耐心一点,一定能绣出来的。”
孟金玉更加认为自己让宁兰加入到她们其中的决定是正确的。
不仅仅是因为宁兰的绣花技术很好,能让工厂更加满意她们做的童装,更加让她感到感动的是,此时此刻宁兰的眼中绽放出的光彩。
她是一个内向、小心翼翼的小姑娘,此时却像是天边明亮的星辰,在闪闪发光。
这样真好。
屋子,她们几个围在一起,讨论着童装的式样。
屋外,有几个村民们经过,忍不住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你们说,她们这活儿,怎么这么累人呢?咱们这下地赚工分的,早就已经下工了,但你看她们,多晚了还在忙,看起来就算是给红星服装厂干活,也没这么好啊。”
“谁说的?她们躲在屋子里,风吹不着,太阳也晒不着的,哪像我们在地里干活这么累。”
“而且,平时在地里下工时,你见元婶和晓春这么乐呵过吗?我就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都听见她俩笑好几回了。谁不知道张晓春是什么样的人啊,当初刚下乡时,多傲气,后来就跟被丢了魂儿似的,像变了个人。现在终于看见她笑了,我还挺为她高兴的。”
“说得还挺玄乎,有啥好为人家高兴的啊?我倒是想看看,等到了下个月,红星服装厂给她们发多少钱!”
他们几个边聊边走,这议论声自然而然地传进了靳敏敏家。
靳敏敏这段时间被聂小佳闹得没办法了,头疼得不得了,真不愿意再听见孟金玉那边传来的消息。
她赶紧起身去把窗户关了,可一回头,又看见自己闺女蹲在角落,小声啜泣。
大的哭完,小的又要哭,靳敏敏身心俱疲,烦躁地抓着聂小佳的肩膀:“你又在哭什么?我白天上工,晚上回来要给你做饭,要喂弟弟,已经累得不行了,你能不能别闹了?”
聂小佳被妈妈吓到了,抹了一把眼泪:“妈,你说要把红色针织衫还给我的,怎么不还呢?”
那天靳敏敏把聂小佳的针织衫拆了,缝了一只小袜子,想要以此得到红星服装厂的工作机会。
可没想到,小娃子是织了,孟金玉却看不上,甚至她还被一群人给轰了出去。
回来之后,聂小佳就开始闹了。
靳敏敏很无奈,她也想帮闺女把针织衫织回去,可她的手艺是真不好,织小袜子都已经织得很吃力了,怎么可能再把针织衫恢复原样呢?
“妈,那是我最喜欢的针织衫了,你就还给我吧。”聂小佳拉着靳敏敏的手,“呜呜呜……”
靳敏敏甩开她的手:“我没办法。”
聂小佳迷茫地望着她:“妈妈怎么会没办法呢?你以前说过,你最有办法了,有办法给小佳再找一个爸爸、有办法留在公社小学教书、还有办法帮柚柚的妈妈做衣服,以后加入红星服装厂工作……”
现在的她,仿佛都不认识妈妈了。
可几个月前,妈妈分明还这么能干,而自己,还当着吴双霞的面炫耀她呢。
靳敏敏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这张嘴倒是能说,早干嘛去了?当时你在公社小学要是能稍微用点脑子,帮我求求情,就不至于让我被校长赶出去,还害你自己退了学!”
聂小佳泪眼朦胧:“妈妈,是你没钱交学费,所以我才被退学的。”
“我就没钱了,谁有钱,你找谁去!”靳敏敏气得推聂小佳出门。
“妈妈,你怎么变得这么凶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聂小佳哭着往外跑,“我、我去找姜叔叔。”
而靳敏敏,她的心,因听见“姜叔叔”这三个字,忽然漏跳了半拍。
这段时间,姜焕明逐渐和她疏远了。
她不能再这么矜持了。
无论如何,也得先抓住他的心,即便无名无分地跟着他,她也认了,只要等到阮雯雯回来之后,他能去办离婚手续就行。
靳敏敏赶紧出门,跟上了聂小佳的脚步。
她跑得飞快,但在聂小佳到了姜家门口时,还是停下脚步,躲在不远处。
“砰砰砰——姜叔叔——”聂小佳敲敲门。
不一会儿工夫,门打开了。
躲在阴暗处的靳敏敏做了个深呼吸,刚要走过去,却见开门的人竟然是姜果。
“谁啊?”姜果不悦道,“都要睡觉啦。”
聂小佳眨眨眼睛,红着眼眶说道:“姐姐,我找姜叔叔。”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姐!”姜果打了个哈欠,忽地又皱皱眉,“你说你找谁?”
“我找姜叔叔……”聂小佳怯生生道。
姜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冲着家里喊。
“姜叔叔!有人找!”
没人回话,她就喊得更响亮一些:“姜叔叔!有人来找你了!”
“唰——”
“唰——”
“唰——”
一时之间,三个姜叔叔把脑袋钻出屋门。
姜高明和姜建明一脸怔愣,而姜焕明则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躲回屋子,装作不认识聂小佳。
姜果问她:“我们家有三个姜叔叔,你要找哪个?”
聂小佳懵了,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扭扭捏捏了许久,都不敢开口。
最后还是靳敏敏铁青着脸,过来把她拽走了。
“砰”一声,姜果将房门甩上了。
……
阮金国每天晚上都去上夜校,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阮震立和陈丽萍刚开始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毕竟就在几个月前的某一天,他也曾拿着一本字典,说想要去读书,成为一个文化人,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了。
可是,他们越不对儿子抱希望,这儿子,反而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爸、妈,我下班之后还有点事情。”阮金国说,“等忙好之后,直接去夜校,不用给我留饭了。”
阮家人中午在食堂吃饭,但到了晚上,一般会去食堂打些主食,再自己做几个菜,换换口味。
平时阮金国虽然要上夜校,但总归是吃了饭才去的,今天怎么了?
“饿着肚子怎么能行呢?你要去忙什么?忙好之后回家吃饭吧,今天夜校那边就请个假。”陈丽萍说。
“你怎么打击我学习的积极性啊?”阮金国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到嘴里,站起来,“我去上班了。”
望着儿子的背影,阮震立陷入沉思:“金国下班之后,有什么事?”
阮金国自然不知道父母正在为自己发愁。
今天的他,格外期盼着下班。
还没到下班的点儿呢,他就找车间主任请了半个小时的假。
车间主任很快就批准了:“金国,我看你最近学习任务繁重,都瘦了,得注意身体啊!”
“知道了!”阮金国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立马跑出车间,去车棚取了自己的车。
他骑着车,到了文工团门口时,恰好看见苏景景走出来。
她穿着一袭长裙,看着斯斯文文,眼神中却又透着灵动,真好看。
阮金国赶紧把车停好,做了个深呼吸,慢慢向她走去。
“景景,你上回相亲的事,就没后文了吗?”张琳问道。
苏景景也摸不清楚情况,那天电影看得好好的,可后来也不知怎的,阮金国就再也没来联系过她,甚至阮家那边,也没提过这茬儿。
“不知道啊。”苏景景笑了笑,突然看见身后一个纤细娇小的女孩走过来,便喊道:“楚优,你住在哪里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可是楚优不出声,摇了摇头,一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快步走了。
张琳撇撇嘴:“我真是纳闷,你说咱们文工团里的文艺兵,哪个不是活泼开朗的啊?怎么这个楚优这么安静?有时候我觉得她真是挺奇怪的,经常躲在角落里,害得我好几回都被吓一跳。”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苏景景耸耸肩,不在意道,“而且她刚来团里,可能和我们不熟悉,熟了之后就好了。”
她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一道温润浑厚的声音。
“苏同志!”
苏景景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怎么是他?
阮金国有阵子没见苏景景了,一见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苏景景问。
阮金国点头,又摇头,最后开始挠头。
如果说特地来找她,会不会给她造成困扰?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别别扭扭的人,但实在搞不明白,这一回面对着她,怎么感觉不管自己说些什么,都是错的。
张琳从来没见过阮金国,好奇地打量着他。
肩膀宽、腿长,穿着打扮还算精神体面,还骑了一辆自行车,第一印象,还不错。
只是,怎么看着像个愣头青呢?
“苏同志——”阮金国做了个深呼吸,手忙脚乱地将背在身后的一个袋子往苏景景手中一递,红着脸说,“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送完东西,我就得走了。”
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反正已经见到面了,阮金国心满意足,将袋子稳稳放在苏景景手中之后,转头跑了。
他跑了……
苏景景和张琳不由乐了。
“赶紧看看袋子里的是什么?”张琳说。
苏景景将手伸进袋子里。
下一刻,她拿出一张纸。
准确来说,是一张试卷。
卷子上,有他参加夜校一段时间之后的考试成果。
成绩不算高,字还写得歪歪斜斜的,但看起来有一股子笨拙的可爱感。
“他太好笑了吧,当你是班主任吗?”张琳更有兴致了,催促道,“袋子里还有什么,赶紧拿出来看看。”
苏景景也觉得挺有意思的,忍不住笑着继续打开袋子,将手伸进去。
只是这一刻,摸着袋子里油腻腻的东西时,她僵住了,嘴角抽了抽。
“一、一刀肉?是一刀肉?”张琳一脸震惊,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笑出声了,“这人也太傻了,他送女孩子一刀肉?这算是礼物吗?”
苏景景也觉得阮金国傻。
但是傻得可爱。
“他在肉联厂工作,买新鲜肉比较方便。”她抿着唇,用胳膊肘推了推张琳的手臂:“一刀肉怎么啦?多实用啊,能炒、能煎、还能炖……”
张琳一脸惊恐:“苏景景,你的脸怎么红了?”
苏景景赶紧低头:“胡说,我的脸没有红。”
他红着脸,送了自己一刀肉。
而自己,红着脸,收下了?
一时之间,苏景景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这不对劲啊。
……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到了。
下午村民们下工的时候,听说红星服装厂的制衣车间主任亲自来了一趟,要给孟金玉她们结算工资。
几个人过于激动,脸都涨得通红,纷纷往村委会赶,宁兰拄着拐杖,硬是让她爸妈一起过来,陪着她见证这一时刻。
孟金玉一到村委会门口,就见到里里外外围着好几圈村民。
大家都想知道她们能拿多少工资!
孟金玉笑弯了眼睛,刚要进去,突然听见一阵声响。
“金玉!不好了!你大儿子在田埂被人打了。”
孟金玉:……
她儿子,被打了。
这个“被”字,就很有灵性。
“金玉,你去看看吧?”许薇薇问。
孟金玉点头,正要去田埂,忽地看见柚柚带着她姐姐和弟弟,气势汹汹地冲向田埂了。
“不准欺负我哥哥!”小团子奶凶奶凶地喊了一声,短腿子迈得飞快,“姐姐、弟弟,快一点儿!”
孟金玉一共四个孩子,姜果和柚柚不会被欺负,只有她们打人的份,至于善善,小家伙会用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子解决问题。
相较之下,就只有姜成过于憨厚木讷,容易吃亏。
不知道他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过这孩子的性子,实在是得好好改一改了。
“不管了,孩子的事,就交给孩子们自己去处理。”孟金玉说,“咱们领工资去!”
作者有话要说:特别早的时候,文工团里有小演员。(四五十年代)
但真的好早了,之后七十年代好像没有这样的资料。
想让柚柚唱歌跳舞,所以进文工团了,准备等大一点再正式成为团里的文艺兵。
这里的设定就当一点点半架空吧~
谢谢小天使【空浮一白】、【墨漠】灌溉的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