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小的时候,偷偷去网吧,被老师发现告诉了母亲,便吓得一个晚上不敢回去。在学校,考不及格的试卷总想着能瞒则瞒,害怕父母知道成绩;在家里,遇到了父母的呵斥,能反驳两句便反两句,若是父母黑着脸,则憋着满肚子委屈老实听着。”
“再大一点,脸上起了几个长时间不消的痘,便难受的要死要活。多长了两个痘便感觉自己毁了容,成了一个人见人厌的丑八怪。于是,说话的时候会低头,看人的时候会低眉,脸上再也没扬起之前那般开心的笑。”
“再长大一点点,喜欢上一个姑娘,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到了晚上,则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仿佛那个人便是全世界,失去了她,便是被世界遗弃。”
“那个时候,总感觉自己脆弱的很、弱小的很,那双稚嫩肩膀能抗下的事情,也轻的很、少的很。”
“于是啊,他希望快快长大。”
“长大了,回头看去,有些想法倒是可笑的很。”
“跌倒了,便爬起来,至于什么时候爬随便你。若是不想爬起来,除了你的亲人朋友,大概也没人会管你。”
“脸划破了,便破了,第一件事是先止血,至于毁容不毁容,以后这张脸好看还是不好看,得止完血再说。”
“毁容了,心里自然是难受,但再难受你也得接受。”
“以前养的一只狗老死了,哭过两三天还不为过,那个时候心痛的难以言说。在那时便想着,如果现在陪伴自己的人离去,自己一定会哭到死吧。”
“长大后,至亲离去,心一样痛的难以言说,但眼泪却流的少了。”
“再值得难过的事情、再心如刀绞的滋味,你都能承受的住。只不过,这些苦难刚来的时候,你哭的大声一点而已。”
“天没塌下来,人没闭上眼。这日子,该过还得过,饭也是该吃还得吃。”
回到大学,刘花生返回寝室,吃了最后一顿散伙饭。
刘富贵因家庭原因,只能放弃继续上学,至于具体什么原因,刘富贵没说,刘花生三人也没有问。
酒桌上,刘花生、山老鬼与王晓三人没有说多少话,倒是刘富贵抱着酒瓶,一边哭,一边啰里啰嗦一大堆。
王晓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刘富贵,但他知道,此刻最不应该的便是问刘富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男人,他不愿意说,你便不要问。
“来,喝。”
王晓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酒,高举起杯子。
他想醉,自己应做的便是,陪他一起醉。
铛!!!
酒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喝。”
刘花生与山老鬼一同举起杯子,昂起头,一口闷下去。
酒入愁肠,百转千回。
这样是四人最后一次聚餐,因为除了王晓,其他三人都要退学。
刘富贵要回老家,以后他会不会再上大学,没人知道。
刘花生则有了新的任务,安稳平静的大学生活,注定与他无缘。
山老鬼在外面逃避了这么久,也该回去,担起门派的大任。
“其实,我以前的时候可瘦了,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就按现在的标准,最起码也得是某个团里的颜值担当。”
刘富贵趴在桌子上,肥胖的身体压得桌子向他倾斜,如果不是刘花生在对面按着,桌子就要被他压翻了。
“但是……我上初一那年,我和班里的一个小个子打了架。虽说我两都是瘦子,但我可比他力气大多了,我一个翻身把他压在屁股下面,照着脸就是一拳。”
“当然,他也打我了,只不过他打我,没我打他打的多。哈哈哈……”
刘富贵昂头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顺着眼角一同流下,不知是喜是悲。
“其实那小子,刚刚上初一和玩的特别好,简直是形影不离。我两一同去翻墙头网吧上网、没钱了吃同一碗面、住校的时候,都睡同一个床铺。”
“打架的那天是中午,下午放学的时候,他黑着脸找到我。本来啊,本来我心里都想着该如何和他道歉,都想着将我在家里存的零花钱全部花完,请他吃个鸡腿,再去网吧加一桶面。”
“看他带我去了学校后面的垃圾站,他叫来了他的表哥,而他的表哥叫来了他的‘兄弟’。”
刘富贵指着自己的脸,左脸下巴的位置,留有一个指甲大小的伤疤。
“他表哥问我的第一件事便是,你跟谁混的?你哥是谁?我一个独生子,我哪里来的哥?我一个只知道白天读读书,晚上偷偷打点游戏的四眼仔,能跟谁混?”
“上来就是一巴掌,打的左脸。”
刘富贵指着自己的左脸,骤然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他对着手机屏幕,看着自己的脸,抬起手,又是狠狠的一巴掌,癫狂笑道:“刚才用力小了。”
“我以前啊,皮肤又白又嫩,不像现在,脸胖了,脸皮跟着厚了,打上一巴掌,都不出血印了。”
刘富贵抬起手,又想甩自己一巴掌,王晓立刻拦下来他。
王晓一脚踹飞脚底的瓶子,酒瓶飞到路边砸碎,气的脖子发红,“你就甘心让你打他?为什么不还手?!”
“还手?怎么还手?”
刘富贵嗤笑一声,“你一个不到一米六、刚踏入初一的小个子,想和两个人高马大初三学生打?”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还手?”
“我还手了啊,所以他们将我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他们按着我的手,告诉我,打人只打脸。”
“他们啊,还告诉我,打人要打三顿,要把人彻彻底底的打服气……”
“艹!”
王晓忍不住再爆粗口,一拳打在桌上,拳头流血,“他吗的!你告诉劳资他们现在在哪里,我要搞死他们!”
刘富贵醉醺醺的继续说着,“我清楚的记着,那个人第二次搂着我的肩膀,我的腿吓得都站不稳。”
“我去网吧遇见了他们,则成了他们都佣人,替他们端茶倒水。我吃饭的钱,也成了他们的零花钱……”
“你就不能告诉老师吗?告诉学校吗?”王晓忍不住提着刘富贵的衣领。
刘富贵呵呵笑着:“告诉了又能怎么样?我妈就是一个服务员,在人家的饭店里上着班。而且,人家只是学生,学生之间摩擦起矛盾,你想怎么办?打断人家的手,还是打断人家的脚?”
王晓一时无言。
“你若是不说,挨了两顿揍,也就算了。你若是告诉老师,只能引起他们更疯狂的报复。”
刘富贵轻轻摸着自己脸角的疤痕。
“我这个人,从小胆子小,一直小到现在。以前还喜欢出去和别人一起玩,自从脸被划出一个小口,就害怕不认识的人了。”
“所以,我就一直躲在房间了,玩着一个人的游戏,能不出去,便不出去……”
王晓听不下去,用力扯了扯刘富贵的领子,“你就他.娘的,就不能打回去?给我抓住一人,狠狠的打。打不过,就咬!你是一个男人,来给我硬一点啊!”
“可被人按在地上,动都动不了,你还怎么硬?”
“你就知道狡辩。那你第二次遇见他们呢?他们每次都把你按在哪里?你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你这样的懦夫,活该被人欺负!活该被人霸凌!”
“是啊,我就是一个这样的懦夫,这样一个废物。”
刘富贵脸上露出嘲笑的笑容,仿佛那个被嘲笑的人,不是他自己。
见到刘富贵这个样子,王晓忍不住破开大骂,“你个废物,你妈生了你这个软蛋,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砰!
山老鬼一拳打在王晓胸口上,将王晓打的身体一斜,倒在地上。
山老鬼怒视王晓,怒声质问道:“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吗?!”
夜间的冷风吹过,冷意上头,脑袋的酒精仿佛减少大半,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回想自己刚说的话,王晓忍不住甩自己一巴掌。
明明刘富贵才是受害者,他是一个被欺凌的人,为什么要怪罪于他?
“富贵,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一个傻x!”
王晓立刻甩了自己一巴掌。
刘富贵摇摇头,“其实你说的挺对的,不过也不全对。”
至于哪里对,为什么不全对,刘富贵没有说。
见到王晓脸上忧虑与愤愤不平的表情,刘富贵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
很幸运,今天南山市没有被雾霾侵扰,他一抬头,便看见满天的星星。
“人总是会长大的,有些事,总要自己面对。”
“其实我以前的想法特别简单,安安稳稳从学校毕业,悠哉悠哉的过着肥仔的生活,混个本科毕业证就好。”
“等出了学校,找个简单的工作,工资少点没事,别把我身上这两百多斤肉累掉就行。”
“我爸我妈手里有点钱,将来买房子的时候,可以帮我付个首付。我再找一个喜欢的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起努力还房贷,然后抚养孩子,最后慢慢老去。”
“所以说,我上大学最怕的便是,混不到这个毕业证。我只是一个普通家庭来的孩子,这个毕业证可能是我最大的财富。”
“正因为这样,我挂了一门课,便每天担忧、难过的不行。我知道班里的那些同学在背后议论些什么,他们说的没错,但我也没错。”
“谁又有错呢?”
谁知道呢?
刘花生抬头,一直沉默不语,他也不知道谁有错。
从一开始,他没有说一句话,是不能说,不想说,也同样说不了。
有时候,你想帮一个人,但两个世界的人,根本无法互相帮助。
你的帮助是善意的,但未必能起到善意的结果。
刘富贵闷头趴在桌子上,身上散着浓浓的酒气,嘴里不时吐着泡,呢喃着:“我也不想这么快长大,但是不长大不行了啊。”
“我爸扛不起来了,这个家,总得有个男人来抗吧。”
“扛不住?抗不住也要抗!”
“有什么扛不住的?以后不吃八块钱的汉堡了,改吃两块钱的肉包子,怎么了?吃不饱肚子吗?”
“欠钱了又怎么样?又不是不还你,我才二十岁,活个八九十岁,几十年还不起这点钱?”
“我就脸皮厚咋了!”
“要脸有什么用?我们老家可是有老话,脸皮厚,吃块肉。”
“生活嘛,哪有不累的啊……”
生活嘛,哪有不累的?累了就歇歇。
衣衫褴褛也是活着,穿金戴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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