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云仔细看过,莫雯雯这张照片景色选的不错,一棵高大的树,像大伞盖一样遮着幼小的莫雯雯,她的衣服看着也是新的,或许这是她最珍贵的记忆。
照片很唯美,虽然有些发黄了,但色彩还在,她扶着大树,手和神态非常自然,仿佛大树就是母亲一般呵护着幼弱的她。整齐的头发被扎成小辫竖在脑袋上,仿佛有一种不服气的气势,从这张照片里又体会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孤独和傲气。这孤独使你感觉到她的整个生命,此时此刻都是忧郁的,而你无法洞悉她忧郁的原因。
韶云不再去想莫雯雯的事情,安心地把几门课本都翻出来,他要有一个抉择,关于未来的分科。
周六的时候,本打算去训练室参加最后一次磨合演练的韶云,突然被同学告知宿舍楼外有人找,韶云疑惑地走出宿舍,来到广告牌下,看见姐夫晖东站在宿舍楼的大门口等他。
好久没有见着过姐夫,韶云泛着嘀咕:“姐夫,你怎么来学校了?家里有啥事情?”看见姐夫推着个自行车站在那里,韶云的心一下子感觉有事情。
“赶紧跟我回去一趟,爸身体出状况了,我是骑车子来接你回去的。”姐夫晖东直接告诉了韶云家里的事情。韶云一听脑袋嗡地一下:“我爸怎么啦?”“摔了一跤,情况不是很好,边走边说。”姐夫晖东催着韶云。
“等我一下,拿一下东西再让同学给我请个假。”韶云转身奔回宿舍,拿了几本要紧的书,对下铺的郝翎说道:“郝翎,我家里有急事,你回头帮我给昊甜说一声,我可能参加不了比赛了,让她安排别人顶替一下。如果我周一回不来,麻烦你帮我和班主任请一下假,谢谢你。”韶云也不管郝翎答不答应,就急急地把事情交代了一下,忙着就跑出宿舍。
“姐夫我们走吧,你先带我,中途我换你。”韶云把手里的包系在车子上,跟着姐夫往家里赶去。
出来校门一路往家里赶去,坐在后座上的韶云,心急如焚,他担心自己的父亲,虽然平时和父亲的交流很少,一旦听着父亲有事,心还是一下子害怕紧张起来。二十几里的路程在过了一道桥后,韶云就换下了姐夫,自己踩着自行车比姐夫骑得快了许多,他不惜体力,因为紧张而大汗淋漓,但他顾及不了那么多,他要尽快赶回去看望父亲。
姐夫告诉韶云,父亲是在昨天傍晚回家的路上摔倒的。平时一直生病不大出门的父亲,最近感觉身体还行,就跑到前村和老战友聊天,到晚上快黑的时候才往回赶,结果在经过村前的池塘边,过沟坎的时候滑倒了,好在有人路过池塘把父亲扶起来,回家后就加重了病情,得知情况后,姐夫从村医院跑回来给父亲挂吊水,但一夜过后,情况不见好转,看着情况不好,姐夫想给他转到镇医院治疗。
但父亲不允许,他嚷着要韶云回来,或许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老样子,即使到了镇医院,也只能增加家里的负担,他时刻想着还在读书的儿子需要花钱,而自己的病体已经把家里拖得一贫如洗了,要不是姐夫的药物和医术保着,估计早挨不了这些年了,作为父亲他不愿意再给家里和孩子们添负担。
听到姐夫的叙述,韶云知道父亲在担心怕见不着自己,在他心里韶云是最小的儿子,没有成家立业,还在求学的路上,需要家庭的支撑,一旦自己倒下了,韶云这棵幼小的树能不能成才,能不能经得起风雨,是他最担心和牵挂的。
赶到家的时候韶云浑身是汗,把车子扎在院子里就急急地进了家门,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父亲,苍白的脸颊,胳膊上挂着吊水瓶,韶云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走到父亲跟前,付下身子拉着父亲清瘦的手,入手微温,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父亲已经不能言语,但感知了韶云的手,睫毛动着,似乎在呼唤韶云。母亲和姐姐侍候在床前,见韶云回来,默默地点着头,示意韶云靠近父亲的耳边听他说话。
父亲努力地呼吸着,胸腔似乎很困难,药水在一滴一滴通过脉搏流进身体,父亲的浑身充满了药水的味道,韶云把耳朵贴近父亲的嘴边,听着父亲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似乎在交代着什么,但似乎又没有说明白什么。
默默地陪在父亲的床前,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韶云非常难受,恨不得一把抓去病魔,让父亲尽快恢复健康。
母亲不停地给父亲擦拭嘴里的唾液,尽量让父亲舒服干净一些。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着,韶云的心在忍受着针扎一样的痛苦。
看着病魔在折磨着体弱的父亲,这一刻韶云突然非常懊悔,自己平时竟然没有太多的依恋着父亲,和他说说心里话,和他说说学校的事情,总是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做着自己的书生,忽略了父亲,看着消瘦而苍白的父亲,韶云突然很害怕,他害怕父亲就此再不能和自己说话,他还想着改变自己,让更多的欢乐和趣事让父亲知道,还想听他讲当兵打仗的故事,讲他在战马上冒着枪林弹雨,不眠不休地夜行军的故事。他想起来父亲和他说过,在一个圩子里围剿土匪,他的连长屁股中枪,碗口大的肉被炸裂的情景,是父亲背起连长冲出了土匪的火线,救下了他的连长。而那样勇敢而坚强的父亲,如今在病魔面前却毫无办法。
韶云抓住父亲的手,想给他力量,想唤醒他的生命意志力,一直到了晚上,韶云感觉饥饿时,父亲依然没有起色。
“云儿,吃一口饭吧,你爸就这样了,别把自己的饿坏了。”母亲端了饭让韶云去吃,自己守护着。
韶云看看父亲,又看看憔悴的母亲,起身把母亲手里的饭碗接着,走到外屋,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忍着悲伤,含着眼泪吃了几口饭,内心的悲伤再也吃不下去,他匆匆地回到厨房放下碗筷,跑到屋子的后边,没人的地方,放声地哭出来,他太难过了,再不出声胸口就要被悲伤炸裂了。韶云在默念着《古兰经》,希望父亲能尽快好起来。他希望父亲不再遭受痛苦和灾难……
韶云一直和衣守着父亲,在和大哥换了半夜后,快到三更的时候,母亲的惊叫声把迷糊的韶云惊醒了:“快听,你爸怎么没有声音了。”韶云急忙贴在父亲的嘴巴前细听,水瓶的滴液声也停止了,父亲已经停止了他那痛苦的呼哧声。走完了他难熬的时光,韶云再也憋不住自己,放声大哭,抓着父亲已经发凉的手大哭起来,姐姐哥哥听到韶云的嚎啕大哭声,知道父亲走了,一家人围着父亲放声痛哭。
苦难总是不分早晚,韶云的父亲就这样走了,韶云像云端里的浮萍,在起伏飘荡,他突然找不见自己了,他感觉一切都是黑暗的,他没有了依靠,没有了丝毫的家的安全感,父亲在就是天,有天在,啥都不怕,贫穷不可怕,恶人不可怕,因为有父亲,而在失去父亲的那一刻,韶云崩溃了。他还没有长大,还没有能够独立支撑自己的未来,他还需要父亲在边上给自己指点和依靠。
一家人在痛苦中送走父亲,韶云在黑暗中守着父亲不想他离开,天亮后,在姐夫的安排下为父亲操办丧事。韶云和哥哥默默地跪在父亲的棺木前,为他添置香火守着父亲的灵牌。
韶云再也吃不下一粒饭,痛苦已经把他彻底埋没,人处在一种游离的状态中,学校,学习和一切的一切都从脑子里剥离了出去,思维中只有父亲和他的遗容,只有痛苦和着眼泪在身体中流淌。
韶云像个机械的躯壳,灵魂似乎跟着父亲走了,机械地随着哥哥给父亲送汤,给父亲守灵,给父亲牌位前吊唁的亲人回礼,一切似乎都不是韶云能记得的,白白的头箍巾已经被泪水湿透,韶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眼看着就要晕倒,在母亲和舅舅的安慰下才勉强进了一点食物,看见舅舅,韶云更加悲伤,他拉着舅舅的衣襟,可能他需要一个支撑。
父亲的丧事一个礼拜完成,父亲入土后,韶云病倒了,他躺在床上发着高烧,一家人急坏了。姐夫忙着给他打退烧针,送走了父亲,一家人都在痛苦的氛围中无法走出来,日子因为父亲的离去变得更加困难和拮据,借进来的丧葬费,又给母亲的肩上压了一块石头。
退去烧伤后的韶云,清醒了许多,进了食物后,慢慢恢复着体力,韶云感受着家中的压抑和痛苦,他突然想到,自己要不要辍学回家帮着母亲做农活。但一想到要放弃学业,放弃自己的理想,放弃学校的一切,他的心又是一阵痛苦,他不甘心,他有梦想和离不开学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