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在院子里洒扫,扫帚刮过地面,发出略刺耳又有节奏的声音。
苏沁耳边却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为无意间窥听到的天大秘密而震惊,每一下都剧烈无比。
苏眉真的疯了,还把林家那个庶出的三老爷当成夫君。
苏眉根本不是在林家养伤,八成是林家怕她疯疯癫癫在外头乱说话,像软禁自己一样,把人软禁起来了!
苏沁当即就把事情跟自己的处境联系到一块儿,震惊之余心底还有一股说不出的痛快。
侯府嫡女如何,出身高贵如何,不也同样要与她一般受制于人。不,苏眉比她下场还要惨,特别是如果这件事被人宣扬了出去。
苏眉就只能真嫁给那个没有出息的庶子了吧!
卫国公府少夫人的位置,她得不到,苏眉同样别想要!
苏沁蔫了几日,因为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如同重生,笼罩她的愁云惨雾豁然破了一道口子。
她要想办法,把这件事告诉她娘亲,或者还能够以此换来嫁给林恒礼的机会!
是日,苏沁借口身上不舒服,傍晚时分还未到就要来热水,早早沐浴上床歇了。
她贴身丫鬟被两个嬷嬷给派其他活儿,根本不让近身伺候,不过每日都会固定来收走她要浆洗的贴身衣物。
今日也是如同往常一般,丫鬟过来收走衣物,浆洗时却发现里衣上有用血写的字。在惊恐中,丫鬟勉勉强强认出几个字,果断把衣服往袖子一收,找了个机会溜出院子。
夕阳慢慢沉没,苏眉从游廊走过,再次来到林以安屋门口。
她敲了敲门:“夫君起了吗?”
里头还是安安静静的,她不高兴地抿了抿唇,侧耳去听动静。
晚风穿过庭院,轻轻浮动着她耳边的碎发。她在门口站得笔直,好一会不见回应,抬手又要再敲,被霞光笼罩的面庞写满倔强。
她就不信他今儿不开门了!
林以安早间说腿要换伤药,她就回去了。之后再来,石头守在门口说他睡着了,不让她进去。
她也怕吵醒他,对他恢复伤势有碍,只能走了。
再之后来来回回四五趟了,他房门都是关得紧紧的,推也推不开。
又是叩了两声,果然还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就有些恼了,还觉得委屈,为什么好好的夫君就不见她了。
吴子森见她盯着门看的双眼慢慢蒙上一层雾气,心里头‘咯噔’一下。
虽然他很乐于见到林三主动划清界限,可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苏眉哭……吴子森忙安抚她:“估计林三还没醒来,昨天他不就睡了差不多一整天。”
苏眉把嘴巴一瘪,眼泪就在眼里打转了。
正是此时,门吱呀一声,终于被打开。
石头刚探了个脑袋,就被两眼泪汪汪的苏眉给吓着了:“三、三姑娘你怎么哭了!”
苏眉没吭声,直接就窜进屋,冲到正靠着床头坐的林以安跟前,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然后二话不说开始在屋里一通乱找。
林以安听到说她哭了,正担心,结果她红着眼跑跟前,连话都没一句就开始乱逛乱翻。他又有些莫名。
“眉眉在找什么?”
“狐狸精!你藏的狐狸精呢?!”
苏眉闻言,气呼呼地再转回到床前,把眼瞪得溜圆。
林以安一愣,哭笑不得地抬头看她:“哪里来的狐狸精。”她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忽然就不见我了。话本里说,狐狸精爱勾引书生,令他性情大变!”她委屈地说着,早就摇摇欲坠的眼泪落了下来,在她白净的脸上淌出一道水迹。
林以安在她眼泪落下来那刻,连呼吸都停了,当即手忙脚乱的要找帕子。
可他今日换伤药,衣服都是刚穿上的,哪里来的帕子在身上。
他翻了袖子半天也没翻出手帕来,听着她已经咽呜出声,急得扯上自己的袖子,抬高手帮她擦眼泪。
“别哭别哭,没有狐狸精,不是故意不见你。是实在伤口狰狞,一直露在外边,怕把你吓着。”
她站着,他坐着,手抬得有些吃力。正想撑着身子再往前一些,她却是自己靠过拉了,抓着他帮自己擦脸的手,一边蹭脸上一边哭:“我们是夫妻,这有什么不能看和害怕的!”
她越说眼泪掉得越多,林以安都恨不得给这个小祖宗磕头了,更何况吴子森就在边上用阴森的眼神盯着他。
“眉眉别哭了,以后我换药,你就在外间坐着。我隔着门跟你说话,给你读话本。”
人啊,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总免不得着急,一着急,有时就口不择言地胡乱许诺了。
林以安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窘迫的处境,急得连冷汗都下来了,他何曾惹哭过姑娘家,这是老天派来降服他的吧。
虽然早晨的时候是有意想要疏远一些,为吴子森能把她顺利接出府做打算,可她现在的病情急不得,起码也得等她脑后的血包消下去再一点一点试探。
所以他并没准备今日就割开界限,是真因为腿伤,要把夹板取下来看情况,怕她闯进来看到不该看的。昨夜又几乎一夜没睡,还为她退亲的事废神思给柳四写了封信,下午便撑不住睡死了,石头估计也没熬住根本没听见她的敲门声。
但不管什么原因,林以安现在就是悔不当初。
他急得狼狈,苏眉倒是忽然止住哭声,手还拽着他袖子,瓮声瓮气地问:“你说真的?”
林以安思绪一团乱,连连点头。
只要这小祖宗不哭,让他给磕头给命都愿意!
苏眉总算露出笑来,朝他伸出手:“击掌为证,不许反悔!”
林以安松了一口气,手掌心轻轻与她的拍了一下,她顺势就抓住他手,贴着脸颊上甜甜地说:“夫君真好。”
这话让林以安心头忽地一跳,望着她泪痕斑驳的小脸,失笑去摸她的头:“不,是眉眉真好。”
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情,即便是她给到的短暂假象,也足够弥补他过往人生里的空缺。
该心怀感激的人是他。
他笑着,方才那些狼狈在他温柔的神色中远去,笑意跟着眼波荡漾,眼底那抹柔光仿佛也荡到了苏眉心里头。
她不自知的去捂了胸口。怎么心跳得又那么快了,好像呼吸困难。
她扶着床沿坐下,把头靠他肩膀上,低低地喊:“夫君……我怎么好像真的有点头晕了。”
林以安低头,看到她嫣红艳如芙蓉的一张脸,心也跳得有点厉害。
晚上,苏眉赖在他屋里用的晚饭。
自打她踹过林恒礼后,林恒礼就没再来过这个院子,林以安的伙食亦不曾再出现克扣,甚至堪比嘉禧公主的份例。
苏眉这头吃得高兴,嘉禧公主那边却摔了筷子。
“那个杜氏是什么东西,苏沁又是什么东西!居然也想要把我拿捏在手心里,任她们搓圆搓扁?!蠢贱的东西,即便走运救了忠义侯飞上枝头成了侯夫人,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粗鄙玩意儿,还想要挟我把苏沁送进国公府来,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嘉禧公主气得七窍生烟。
早上吴子森威胁她,晚上又来一对母女,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惠嬷嬷看到杜氏送来的书信后一阵心惊:“她们是怎么知道的,曹嬷嬷不是一直看着人,说绝不会出纰漏。”
“先派人查查老三那里有没有接触什么人,宣扬出去,就他得利!怪不得今儿答应得我那么爽快,恐怕是早布好这一手了,至于忠义侯那个继室和继女……她们不是想进国公府吗,那就把苏沁连夜抬进府来。”
嘉禧公主见惯了后宫娘娘们的争斗,处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各种主意那就是信手拈来。
惠嬷嬷大约明白她要做什么,忙应声派人暗中到侯府去。
与此同时,又有卫国公世子林以宗的小厮过来报信:“世子说豫王被圣上责罚,在宫里跪了两个时辰,这会才出宫。世子今晚恐怕要在豫王府里照顾一夜。”
嘉禧公主一颗心霎时都提到嗓子眼,直到惠嬷嬷与她说苏沁被抬进府了,焦虑的情绪都还未能缓解。
而苏沁坐在轿子里,又期盼又紧张。
月亮不知何时悄悄从云层里露了出来,幽幽的一片银光洒落在窗户上,把苏眉眼前的棋子照出如玉般润泽的颜色。
“落子无悔大丈夫。”林以安手指在她想要再拿走的黑子上一按,笑着睨她。
她手慢一步,盯着他指尖,飞快抬手把他按着的棋子边上那颗捏起来,吧嗒一下落在别的地方。
“我是小女子,不是大丈夫!我要吃你的子了!”她快速拿掉属于他的白子,捂嘴偷笑。
林以安看愣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搞声东击西这套,再低头看一眼被吃掉的半片江山,无奈摇头。
还能与她计较不成?依着她,顺着她就是。
“明儿就让人给你买话本,给你念。”他认输,履行对弈前许下的承诺。
苏眉小小地欢呼一声,笑得两眼弯弯,吴子森抱着剑坐在对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冷声道:“表妹,到施针的时辰了,不能耽搁了。”
“是不能耽搁。”林以安看他一眼,附和一句,伸手去收拾棋子。
再晚一些,估计柳四就该到了。
苏眉哼哼一声,扬声道:“我不回去,就在这儿施针好了。”
“表妹!这不方便!”吴子森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激动得站起来。
她也跟着站起来,仿佛要跟他比气势,一挺胸回道:“我夫君这儿有什么不方便的!”说着,还回头看了一眼林以安的双腿,脸颊微微地发烫。
她伸手去捂了捂,才羞涩地再看他一眼继续说:“而且夫君伤着腿,晚上起夜总是不方便的。我身为他枕边人,应该照顾他,帮他搭把手什么的……”
林以安手猛地一抖,握着的棋篓子吧嗒掉到地上,棋子滚了满地,心中惊涛骇浪。
他瘸着,连站都站不起来,她要怎么搭把手!
她、她这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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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以安:已猝……
吴子森:同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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