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的公寓不大,至少比裴家的别墅要小很多,裴津琛被他催着进门,紧绷的身体却慢慢松懈下来。
裴家的别墅装潢华丽,但空得渗人,许然这里不一样。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电视里的综艺充当背景音,小明星提着药箱出来,表情微有些责备。
“都发炎了……”
小明星憋着气,大力掰开一只碘酒棉签,落在裴津琛的伤口上时,却轻柔的过分。
这是个很有生活气息的家。
裴津琛微愣地看着许然细致的动作,他从中窥见一丝珍视与心疼。
珍视?心疼?
将烫伤膏细细地涂抹均匀,小明星才像完成了重大工程一般,缓缓吐了一口气。
小明星抬眸冲他笑,不问他怎么受了伤,而是笑着说:“晚餐想吃什么?”
就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裴津琛心尖滚动,眼眶也有些酸软涩意。
小明星微微挑眉,带着些许少年意气,像是在求表扬:“您知道的,我厨艺很好。”
裴津琛收回自己被妥当处理了伤口的手,他点点头,开口语调暗哑:“我知道。”
他都看了,每天的照片看了,综艺也看了,他面前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明媚的、灿烂的,前路一片光明的少年。
可他不是,这副外表华丽生辉的皮囊,其实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他作茧自缚,越陷越深。
这座城市的空气都沉重,呼吸就像在溺水,他孤身一人的时光太漫长,而他放弃得太快,所以在突然撞进许然怀里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逃离。
他不该一个人溺毙其中,他不甘一个人溺毙其中,可他不能把一个想拉他的人扯下来。
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抹光,映在许然的黑睫,裴津琛听见自己轻声说:“都可以。”
吃什么都可以,他想尝尝许然做的菜。
许然在厨房忙碌时,间隙偷偷看了看坐在外面的裴津琛,即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他依旧坐姿挺拔,他是为人称道的裴总,姿容出色、年少多金。
许然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静默无言,他也才二十五岁,是有些人才出校园的年纪,是可以被包容错处的年纪。
裴津琛方才一个人坐在车上,竟有些仓惶,像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站在公司的顶楼,无声地被高楼大厦压垮。
饭菜的香味慢慢蔓延,裴津琛有些恍惚,这实在是久违的温暖。
眼前被搁下一碗温热的粥,他迎上小明星毫无阴霾的笑颜。
“尝尝吧。”
裴津琛慢吞吞地吃了一口,入口是软糯的白米和鲜香的鸡肉。
裴津琛的唇色有些浅淡,沾了热粥,反倒比寻常要嫣红,许然看着他一口一口认真地喝粥。
像是遭了饥荒的小孩,面前是难得的食物,每一口都变得异常珍贵。
他的镜片染上雾气,许然下意识抬手替他摘下眼镜,裴津琛僵了一瞬,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喝粥。
好乖。
喝完粥,窗外已经是夜色浓重。
裴津琛怔怔坐在原地,罕见地有些无措。
许然笑道:“今晚住在这里,好吗?”
“明早我想搭您的顺风车去公司。”
小明星已经为他找好理由。
许然拿着一套睡衣出来,递给沉默寡言的金主。
“我这里有客房。”
裴津琛接过睡衣,低声说了句,“谢谢。”
裴津琛抱着小明星的条纹睡衣走向浴室,虽然是新的,但却是他从前绝不会穿的款式,后面传来小明星带笑的嗓音。
“裴总,但是我房间的床更舒服。”
裴总步子微顿,愕然地瞪大眼睛。
小明星的胆子一直大得出奇。
金主在浴室磨蹭了许久,许然从主卧的浴室洗完澡出来就抱着本书坐在沙发上等。
他极有耐心。
所以在裴津琛犹犹豫豫地走出浴室时,就发现客厅还亮着光。
裴津琛的头发没擦干,水珠落在肩头,他无意识地轻颤一下。
许然晃了晃吹风机,盘腿坐在沙发上冲他笑。
裴津琛慢吞吞地蹭过去,小明星的手法轻柔舒缓,吹风机的声音也很催眠,他心中的弦不自觉的松懈。
“您今天不高兴吗?”
裴津琛睫羽颤了颤,忍不住抬眸看他。
许然面色平静,安稳地替他吹头发,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说与不说都可。
客厅的落地灯洒落橘黄色的暖光,光影错落,无端晦暗。
裴津琛的耳边又响起轰隆的车声,他阖了阖眼,唇角笑意惨淡。
“许然,你当初来到公司时,听说过老裴总的儿子叫什么吗?”
许然微愣,翻找一下数据,诚实摇头:“没有。”
裴津琛静默一瞬:“叫裴温书。你们都没听说过,我父母将他保护得很好。”
或许是今晚夜色醉人,或许是许然笑意惑人。
他们从前分明陌路,即便同处一家公司,也无甚交集,可不久前,他们唇齿相交,肌肤相贴,做了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事。
许然身上有种魔力,裴津琛不知不觉,将心底暗藏的心绪泄露出来。
“裴温书是我弟弟,”裴津琛看了看许然,弯了弯眉眼,语气竟带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轻快:“我没见过他,他已经死了。”
许然却沉默下来,轻抚他颤动的睫毛,这双眼睛没有笑,他明明是难过的。
裴津琛就收回那强扯出来的笑意,慢慢说陈年旧事。
或许是时间太久,或许是情绪太重,他说的有些混乱、含糊。
许然慢慢地听,一句一句理,勾勒出剧情里没写到的,裴津琛却真真实实经历过的一切。
原来看似完美的家庭,却有令人心惊的隐秘。
裴津琛是裴父裴母的长子,幼年被拐卖。
在寻找他的途中,裴母又意外怀了身孕,以免出了意外,就暂时放下寻找他的事情,开始安心养胎。
今天是六月十五日,是裴津琛弟弟的生日,也是他被拐卖的日子,中间只相差了一年。
裴温书出生后身体不好,吸引了裴父裴母所有注意力,他们快忘了自己有个走失的大儿子。
后来裴温书因病去世了,警方却带回了与他们分离十年的长子。
那双雾灰色的眸子有些茫然:“我那时候明明记得,小时候他们很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