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青峡,奔南山;越千岭,登绝壁;采边草,握丛云;揽飞虹,鞠云霞;灵泉重,仙音袅;为我在,不思乡。”
又有人曰。
“一线苍穹莫问天,九曲银龙卧千峦;不使绝崖成绝路,三边自此把门开。临堂五载封二度,荡寇仍需动刀兵;神州四方英雄血,无惧身遭七万杀。累战终把胡虏灭,心怀南鼓思百回;尤盼八歧皆成道,六亿军民舞龙旗。”
青峡是三边的入口,自此向南,群山相接,云雾常伴,笼罩着无数断崖与沟壑。三边又是十万大荒的外围,出青峡入神州,两侧山峦是天然屏障,进可攻退可守,方便之极。
神州数万年历史有过无数皇朝更迭,无论哪个朝代,南疆总都是一块心病。那时候的青峡只是一条羊肠小道,根本无法容纳军队,三边之民则以蛮人为主,兼收周边小族混居,汉人只有冒险的商队与进山寻找机缘的冒险者,在此处是绝对的少数。
直到大宇立国,圣祖以无上雄心开山劈道,凭借强悍的国力强取三边,边防一下子向南推进三百里,生生把松江变成内河。随后,圣祖下令大举迁民,通商、封地、建桥、开矿,期间难免刀兵相向,无数人头滚滚落地。经过百年经营,几代人厮杀,汉人方才站稳脚跟,并且逐渐成为主流。
然而三边终究是三边,山里也终究是山里,这里的本质为天设地造,即使圣祖也改变不了。数百年演变,迁居到此的汉人变得像蛮人,留下来的蛮人有点像汉人,加上其余小族,彼此之间总也不能融为一家;更为遗憾的是,移民混居使得周边大族大国对大宇的仇恨更为坚定复杂,各方心怀芥蒂的情况下,三边逐渐成为一块天然的缓冲地带。
如今的情况是,蛮人不把这里的蛮人当成蛮人,汉人不把这里的汉人当成汉人,古越将它看成跳板,庞山拿它当成窗口,作为明面上的统治者,大宇事实上也没有用心治理,将它当做关键时刻可放弃的前哨。那些在此栖息的异民小族,它们连持有立场的资格都没有,今天跟着这边征服,明日投向别人的怀抱,其中拥有有力量的人干脆举旗为匪,只求逍遥。
换句话说,三边就是三不管,是一条随时可用的通道,在没有把握由此进攻别处时,周边大族强国甚至不愿意占领。毕竟作为统治者,除非残暴到把人杀光,总有些责任需要履行。还要独自面对周围觊觎的目光,日夜不得安宁。反之不占领那里,那里也没有任何威胁,倒也清净。
至于那里的人,爱咋咋地。
除非再有英雄荡平四野,力拒周边,现状还将一直持续下去。
......
......
“这两日青县抓到一些人,根据讯问,方笑云极有可能使用高阶化形符逃匿,前辈于此道最为精通。按理说前辈与方笑云颇有情谊,不应让您难做,然而此次情况特殊,希望前辈不要怪我。”
“少将军多虑了,既然用得到老朽,自当尽心尽力。只是老朽有些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前辈尽可直言。”
那夜之后,赫连纯美率领玄甲军直奔青峡,同时传讯苍云军,点名要老神仙到此协助。恰好他就在临近的涪陵县公干,接到传讯后没有推辞,马上赶到这里。
两人并肩同行,老神仙抬头看看周围,随处可见忙碌的玄甲军卒,那面醒目的旗帜迎风飘摆,宛如在宣告着什么。
“小王爷遭遇不幸,方笑云是头号疑凶,少将军抓他理所当然。”
老神仙首先表明态度,接着道:“可是少将军在此安营,既未掩饰,反而大张旗鼓。方笑云又不是傻子,怎会自投罗网?”
“我料想前辈会问道这个,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赫连纯美微微点头,背着双手径直走向青峡入口。老神仙迟疑片刻,便也只能默默跟过去。
天高地远,人在当中,前方是峰峦叠嶂,身后是平阔荒野,暖阳在天空高挂,脚下冰雪融化成溪。皮靴踩下去,碎冰咔嚓咔嚓地响,污泥往两边挤开。
凌乱的脚印蔓延出去,前方一道豁口在视野中放大,金灿灿的阳光照进去,光与影的对照,接近垂直的山壁愈发锋利。
这里就是青峡,旁边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坡建有军营,附近山头有哨卡。谷口一侧有几间石屋,方便在此盘查的军卒居住歇息。
赫连纯美到此后将一切接收,此刻玄甲军还在忙着整理、打扫、分派任务到各处。原来在此驻扎的队伍一个不留,全部撵到两边巡逻。至于他们会不会认真做,看起来像是丝毫也不关心的样子。
这正是老神仙不解的地方。在他看来,这样做等于大声对方笑云说:别过来,这里有陷阱。
心里揣着疑惑,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入口处,赫连纯美看了看那条仅容三骑并行的曲折通道,视线随后落在旁边山壁上的几处刀痕,默默看了很久。
之前的战争,大部分时间集中在峡谷对面的三边之地,这里的军营就是用来守卫青峡。直到去年,古越军从谷道中杀出来,拥有猴子般技巧的蛮人山上下来,战争的规模才在瞬间放大。两侧山壁上的痕迹就是那个时候所留,看起来似乎颇为激烈的样子。
赫连纯美望着它们,心里忽然有个古怪的念头:当时这些痕迹上应该有血的,如今只剩下这些印子。
“我实在不明白,坐拥如此险地,之前的战争,苍云军为何会守不住,还被打到措手不及。”
“这得问余大年。”老神仙接一句,尴尬随即浮现在脸上。“余大年已经死了。”
余大年丧命红楼,死后消息飞快传出去,官府勘察的结果是意外,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死与方笑云有关,毒三娘下的手。
作为一名精通毒道的修行者,毒三娘轻而易举就能制造出看似意外的现场。然而方笑云已成凶犯的情况下,这件事难免让人觉得奇怪,联想到最近发生的种种怪事,背后似乎隐藏着极深的内幕。
“是啊,余大年已经死了,一死百了,倒也干净。”赫连纯美把相关的念头撇开,“前辈与那方笑云交往颇深,在您心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老夫与方笑云并非朋友。”
“晚辈绝没有怀疑您的意思,也不是想试探什么,只不过想多了解一点方笑云这个人。之前文章曾大言不惭,说他了解方笑云的一切,结果送了命。纯美不想重蹈覆辙,再经历一次长街那样的羞辱。”
赫连纯美尽量用和缓稳定的声调讲述着,掩饰着其中的恳求味道。
“既如此,老朽随便说两句。对方笑云......不能将他当成一个人看。”
“什么?”头一句就有误解。
“方笑云需要分开来看。就说最基本的,善恶两面,人人皆有,通常以某方面为主。善者纵有恶行也能自省,恶者偶尔为善,本质却改变不了。然而在方笑云身上,善恶两面几乎均等,且都做到极致,难以分辨谁重谁轻。”老神仙缓缓说道。
“这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此人不受束缚,不可按照常人理解的规则去衡量。他似乎另有一套标准,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前辈似乎在说,他是独一无二?”
赫连纯美压抑着,但在结尾处终于没能控制住情绪,流露出少许讥讽。不知道是太认真还是想得出神,老神仙似乎没发现这点。
“方笑云的某些言行与处事,单单用古怪不足以形容。老朽怀疑他还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他似乎故意掩饰,不过,最近好像不是这样。”
“......”
纵然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吐露真心,赫连纯美依旧因这番话心生微怒。
方笑云即便是从天上掉下来,石头缝里蹦出来,与眼前之事何干。围绕这种荒谬的话题讨论,既无结果,也无意义。
“前辈认为方笑云才智如何?修行方面有何突出之处?”
“才智自然是有的,提到修行,说句内心话,老朽为他感到可惜。以往没人指点,好不容易有归宗机会,偏又发生这样的事情。”老神仙轻叹一声道。
赫连纯美眉头紧锁,愈发断定对方是在敷衍自己,渐渐失了兴趣。
“之前前辈问我,为何这般大张旗鼓,方笑云岂会自投罗网。”
“呃?”
老神仙楞了片刻才意识到话题回到从前,神情变得失落起来。倘若赫连纯美注意到这点,很多事情或许会因此变得不同,但她已将探寻的心思放下,只顾说下去。
“对于方笑云,晚辈也有些看法。他这个人不愿受欺,尤其痛恨受人胁迫,所以敢朝我出手。随后毒三娘之事,方笑云明知不妥还去接题,表明他骨子里有股不容触犯的狂傲。此后是文章......文章对方笑云的判断其实没有错,错只错在高估了自己,轻视了对手。”
说着这些话,赫连纯美的声音与神情慢慢坚定起来。
“纯美之所以大张旗鼓,就是要让方笑云知道我在这里等他。我是他的手下败将,我有三把枪,他有巨灵王与蛮奴,玄甲只是普通人,想必不放在他眼里。除此外,方笑云杀文章是因为他在乎那些被文章杀的人,这样的人苍云还有不少,对面更多,三百多人在那里等他。”
赫连纯美抬起头,指着看不到尽头的峡谷,略显憔悴的脸孔散发着近乎狂热的光芒。
“我出明题,方笑云一定会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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