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也在一边帮腔,笑道:“长孙弘,李大人可是很少开这种口的,你可要好好想想。”
大概为了缓解尴尬,宗师道媚笑着看向李杰,附和着道:“是极、是极,李大人慷慨大方,体恤民情,嫉恶如仇,奖罚分明,从来不亏待有功之人,你大可不必害羞,大着胆子说吧,什么都可以的。”
他这话前面几句说得有些逻辑不清,后面一句却是重点,那句“从来不亏待有功之人”说得格外用力,盯着李杰的目光透着乞怜和求饶的意味,仿佛话里有话。
果然,李杰哼了一声,正眼不看他,却也没有再责骂他。
长孙弘看在眼里,心道这两人关系大概不止是上下级那般简单,多半有些暗地里的牵扯,不过与己无关。、
心里转了几圈,长孙弘立刻有了计较,他把腰一挺,端正身子,朗声道:“多谢大人,不过草民家中务农求食,靠天吃饭,托大人的福,这几年风调雨顺,年景可观。住有所居,能遮风挡雨,田有所产,可温饱度日,实在不需大人相助,多谢大人美意。”
他话铿锵有力,余音绕梁,说得堂上众人都是为之一怔,李杰捻着胡须,眼睛睁的圆瞪瞪的,尤为吃惊。
居然有人拒绝转运使的好意?
丁?和宗师道也是错愕有加,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这孩子是傻还是迂腐?
微微吃了一惊,李杰却点了点头:这小孩荣辱不惊,有胆有识,却是可贵,利诱于前而不为所动,更为难得。
顿了一顿,看几人都有了另眼相看的意思,长孙弘才把胸膛挺了挺,又道:“不过草民的一个亲戚,在州城为商,原为本地一方富贾,以造纸为业,店铺名曰瑞福祥,所产行销大宋各地,极为知名,但从商之道,朝昌暮亡,这两年行情看跌,获利大减,几乎不能支撑下去,眼看就要关门倒闭,求大人可否开恩,帮我这亲戚一帮?”
“哦?帮忙?”李杰又是意外了一下,没想到长孙弘会提出这个要求来,他眼睛眨了眨,看向宗师道。
宗师道心灵通透,立刻答道:“瑞福祥,是我合州的一家纸坊,祖传的手艺,开张有几十年光景了,前些年的确很红火,还多次赞助过合州文会,不过近年来纸坊开了很多,经营困难,这段时日不知道如何了。”
李杰听到这里,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拍了一下:“我记起来了,会场上用的那纸,就有瑞福祥的铭文,是不是那一家?”
宗师道迟疑了一下,这些事都是下面的文吏管的,他哪里知道。
长孙弘没有让他难堪,扬声道:“正是!大人,此次文会上所有的用纸,都是瑞福祥提供的,我家亲戚为了让文会显得气派,还将刚刚试制出来的新纸---赛文魁拿了过来。”
“哦,对了,赛文魁!”李杰又拍了一下扶手:“就是那个不得了的名字,我说谁家的纸取个名字如此霸道,却是你家的?”
“是我亲戚家的。”长孙弘纠正他。
“那纸我看过,非常好。”李杰道:“有这么好的纸,怎么会陷入困境?”
长孙弘叹口气,垂首道:“实不相瞒,大人,大宋经商,什么都好,就是这税目有些多,运货出门,税钱有时比利润还高,各地竞争又大,运到外地费用一高,哪里还能赚钱?所以我亲戚家现在举步维艰,经营实在困顿。”
李杰把头抬了抬,身子后仰:“这个……本官帮不了他的,经营有道,全靠自身,有人愿买方才有利可图,官府如何帮他?”
“有的,大人,帮得了的。”长孙弘把手拱起来,表情诚恳,微微躬身:“草民斗胆,可否请大人赏一张转运使司的凭由来?让我这亲戚出门不被地方勒索,减少税金,降低成本,如此,摆脱困境指日可待。”
丁?和宗师道的身子一下子就坐直了,对视一眼,面色微变。
凭由?转运使司的凭由!
这小子真敢开口啊!
李杰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恢复了身体前倾的姿势,眉头皱起,沉声道:“转运使司的凭由,可不是随便发出去的,这朝廷户部专管的,每一张都有记录,盖了户部和转运使司的大印,等同于为朝廷运货,你一家纸坊,非官非军,拿去太过牵强了,我不能给。”
就知道你不肯爽快的给。
长孙弘早就料到了,他提出这个来,不过是按照谈判心理学上说的,要想对方接受你的要求,就要先提出一个对方不可能接受的要求来,对方拒绝之后,再把真正的要求拿出来,此刻对方因为拒绝了一次,心理上有了影响,对接下来不那么过分的要求,就会有所放松,很有可能达成协议。
于是他黯然一揖,非常失望的把头低下,失落的道:“我以为大人的奖赏……刚才说,什么都可以的。”
十二岁的小子,因为希望得到承诺的奖赏而被拒绝,露出失望难受的神情来,对刚才大言不惭的李杰来说,很尴尬的。
李杰一口气没提上来,梗在喉咙里,憋得咳嗽一声,哑着嗓子道:“是什么都可以,不过凭由太过了,小子,你另外说一个,别说这么大的,说点实际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狠狠的瞪了宗师道一眼。
刚刚就是宗师道放的风筝,说什么要求都可以的。
宗师道自知失言,张了张嘴,脸红白相间。
“那……可不可以在漕运船队出去的时候,顺路让瑞福祥的货物也跟着一起走?”长孙弘一点没有犹豫,立刻说了出来,速度快得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早有准备。
而且还补了一句:“草民就这个请求,如果不行,草民也不需要别的了,只多谢大人的好意。”
李杰再一次怔住了,一起走?这不是将瑞福祥的货物搭转运使司的船运出去换了个说法吗?
他想了想,这好像跟发他一张凭由效果差不多啊。
丁?和宗师道惊奇的看着长孙弘,觉得这少年的反应太过快捷了,而且脑筋灵活,一条道走不通就换一条道,而且通往同一个目的。
“这个……”李杰摸着下巴犹豫着,他沉吟片刻,看向丁?和宗师道。
宗师道低着头,一声不吭,丁?看着他,好像在看戏。
当然不能让制置使司的人看乐子,不然转天别人说出去,李大使红口白牙的食言,欺负一个救了他命的少年,让他如何在官场上混?
李杰咬咬牙,点点头,肃容道:“好,这个要求,本官答应了,我这就写封信,你拿着它,在川峡四路任何一处转运衙门去,都可以用,只要各地转运判官见了,自然会答应你的要求。”
他想了想,又道:“这封信只可你用,不可转于他人,更不可招摇撞骗,为非作歹,如果本官发现,一定马上收回,还要治你的罪!”
长孙弘心中狂喜,古人谈判,还是没有现代人这般阴险的,他压抑住心中的喜意,不让之自己笑出来,深深的鞠了一躬,沉声道谢:“多谢大人,草民一定谨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