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飞腾,光影绚烂。
这时节的娱乐,很匮乏,一般的百姓,一年到头玩乐的项目,只有节气庙会时,去凑凑热闹,看一看官府和有钱人家所搭建的高高舞台上,戏班子哼哼唧唧唱的大戏,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乐子可找,日子过得乏善可陈。
而富贵人家,要好一些,至少在没有电影电视的年代里,可以时不时的请一些戏子来家里演一出剧目,一家人围在一起,品茶吃点心,享受用银钱堆出的奢侈。
所以,类似下元节这类日子里,有免费的壮丽烟花可看,是非常难得的好事情,几乎整个临安城的人,都在仰着脖子看天,一边目击罕见的盛况,一边评价这朵花是谁家放出来的,好看不好看,跟别家的比起来如何,顺带的,还可以八卦一下这家人里出了多少显赫,据有几多财富。
赏景的同时又能满足心内的窥私欲和吃葡萄吃不着的酸葡萄心理,其乐融融。
贾府的人,当然不似寻常百姓这般肤浅,但难得看到的皇家焰火,也同样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眼球,大家聚在院子屋檐下,抬头观赏,不住的惊呼,赞赞称奇,就连打杂伺候的丫鬟仆役,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空,乐呵呵的无暇他顾。
墙头的黑衣人,就是趁着这个点,跳进了院子。
这些人很熟练,脚一落地,毫不迟疑的就像一波泼在地上的水,漫向了四面八方,涌进了通往各个院落的月亮门和走廊。
黑暗中,鬼影重重,百魔众魅,黑衣人亮出了手中的刀,都是很独特的刀,两尺来长,刀锋很窄,很适合近战厮杀。
一个丫鬟正在厨房通往众人聚集的院落的花径中行走,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糕饼小吃,都是厨师刚刚做成的,由于放得有些多,她托得小心,脚下也走得小心。
这样一来,她就跟前面提灯笼的小家丁拉开了一点距离,于是她喊起来:“小四、小四,不要走得那么快,慢一点,我赶不上。”
前面的小四似乎听到了,灯笼的火光停下来,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似乎发出了一声“叽”的怪声,灯火随之晃了一下,紧接着熄灭了。
丫鬟不禁莞尔,这个小四,真是小气,故意熄灭了灯火来戏弄我。
少男少女,都是怀春的,贾府虽是高门大户,里面的丫鬟小厮多如牛毛,人多规矩就多,官家之类的人物自然管得严实,不准小的们发生两情相悦的关系,但人情难耐,下面那么多人,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能顾得过来。
于是不少丫鬟和小厮间,总有些眉眼传情的故事,虽然不敢放到明面上,但当事人的心中,都是敞亮的。
比如这个丫鬟和小四,就互有好感很久了,小西喜欢丫鬟的温婉,丫鬟喜欢小四的踏实。
少年人的心性,有时是活泼的,男孩子都喜欢通过捉弄女孩子,来表达好感,虽然这种表达方式很诡异,但几千年来,都是这样的。
以前的小四,也这样干过,所以此刻,丫鬟停下脚步,佯作发怒的嗔道:“小四,你不要这样,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说要生气,语气却甜蜜得很。
她以为,灯笼会复又点燃,小四的身影,很快就会靠过来,脸上带着贱贱的笑。
她猜中了一半,灯笼没亮,一个黑影,果然靠了过来。
看着黑影飞一般的接近,丫鬟的心中,突兀的跳了一下,她借着天上突然炸亮的一朵花,在红色的光影里,看到靠过来的人影,比小四要高大魁梧许多。
这不是小四!
丫鬟的手颤抖起来,一闪而过的焰火光中,那道凌冽的刀锋,横着扫了过来。
“唐门做事,复国成仁!”黑影口中低吼一声,刀锋毫不迟疑的掠过丫鬟的脖子。
血溅出来,染红了丫鬟白色的碎花罗裙。
托盘被黑衣人接住,没有掉到地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动。
而前方不远处,小四横躺在地上,两眼睁得大大的,瞪着丫鬟被杀的方向,已经没了气息,面露惊骇,嘴巴张着,仿佛在问:“为什么?”
黑衣人抽刀在手,没有理睬倒地死去的两个小角色,看一看烟花燃放飞天的方向,重新化作一道影子,掠了过去。
而院落中,贾似道正在开怀大笑。
灯火通明中,他喝了不少的酒,作为此地的主人,也作为贾家最为出类拔萃的年轻一辈,贾似道当然是此间的明星,大家轮番向他敬酒,就连德高望重的贾政贾老爷子,也捧着茶杯,跟他碰了好几下。
“哈哈哈,天无明月,却胜似明月。”他晃着脑袋,显然心情很好,手中的酒杯,又被人续满,他就那么端着酒杯,站在堂前,满面红光的大声说话:“五彩焰火,亮我大好河山,此情此景,不如……”
众目睽睽下,贾似道慷慨的话头,被一个跌跌撞撞的护院打断了。
护院半身的血,捂着肩膀,几乎是滚进了这处院落。
“有刺客!”护院凄声高叫。
紧接着,兵器碰撞的金属声,几下剧烈而惨烈的呼叫声,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刺客?
这里的人,都大着舌头,在懵懂里于脑海中重复了一遍。
贾似道眨了眨眼,愣了一秒钟,他毕竟是练兵的,比所有的人都反应要快。
酒杯一甩,整个人就奔进了堂屋。
其他人还在愣神的功夫---毕竟天上的烟花还在燃放---几个拿刀的黑影,就冲破了护院们的阻拦,出现在堂皇的烛火里。
没有说话,举起刀子就是杀。
刚刚还举杯共庆满堂富贵的贾家大院,瞬间就变成了修罗地狱,护院都在外面,这里的人,都是手无寸铁的商贾、贵人和女流。
用砍萝卜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血花乱舞,血光四溅。
乒乒乓乓还在朝天上迸射的焰火,都压不下四散奔逃的贾府家人的惨叫,闯进来的黑衣人不多,但也足够了,几乎每一刀下去,都是一条人命,只要被追上,就没有活命的可能。
养尊处优的人,当然不是这伙黑衣人跑步的对手。
一个黑衣人持刀进了堂屋,贾政颤悠悠的,正在往后面的屋子里面跑。
他连拐杖都掉在了地上,花白的头发上幞头也掉了,负责照顾他的家人早就不知去了何方。
贾政穿的是一身体面的绫罗,印着富贵花的长袍,一看就很值钱,很值钱的衣服都是很贵气的人才可以穿,所以黑衣人一眼就瞄上了他。
于是黑衣人置两个惊声尖叫缩在门口的丫鬟于不顾,拿着带血的刀,直扑贾政。
贾政已经到了后进屋子的门口,那柄刀就从他的后心捅进去,从胸口冒出来。
雪亮的刀尖上嘀嗒着鲜红的血。
贾政口中叽咕了一声,喉结动了动,哽咽了两下,两眼翻白,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黑衣人哼了一声,抬起脚,打算踢一下前面已经变成尸体的死人,把刀抽出来。
他刚才太用力了,扎了个透心凉,抽刀必须借助腿力。
因为要抬腿,所以他朝前面迈了一步,脑袋伸进了后进屋子的门边。
那一瞬间,一根门闩猛地从门后空中击下来,准确的敲在毫无防备的黑衣人头顶上,力道如此的大,几乎把黑衣人的脑袋开了瓢。
白的红的,一下就被敲了出来。
黑衣人连叫都没有叫,就跟贾政一样,软踏踏的倒在了地上,满地的血。
拿着门闩的贾似道满脸的汗,从门后闪出来,捡起了地上的刀。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站在这里就可以听到,有人在高喊:“皇城司剿灭乱党,闲杂人等回避!”
院子外面,火光冲天,像是有无数的人,举着火把在外面聚集,空中有噗噗的声音飞过,在军中呆久了的贾似道听得出来,那是弩手在放箭。
官兵来了,这伙刺客被杀退,是时间问题。
贾似道看看被黑衣人压在身下的贾政,眼睛眯了眯,并没有贸然出去,而是重新把身子隐在了门后面,静静的等待着。
院里的焰火,无人照料,却任然在放飞。
火光中,人影乱晃,叫声、喊声、刀剑碰撞声,利器入肉声,混杂在了一处。
这一夜的下元节,注定是个不同凡响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