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浩荡,奔流向东。
对于临安城内诸多豪门大户来说,近段时间比较集中忙碌的事情,就是丧事了。
下元节唐门一夜作乱,虽然被有所准备的皇城司和临安府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压了下去,但就在那么一点的空子里,不要命的人依然可以造成很大的破坏。
十余家高门被闯入,杀人放火,死了不少人。
其中,又以之前的沿江制置副使、如今新任的京湖制置使贾似道家中,最为严重。
贾府当晚,恰好在聚众燃灯,全家几十口子人其乐融融的一齐在院子里,观赏贾妃娘娘从宫里送来的稀罕烟火,就好比一群聚在一起的羊,被闯进来的狼群吞了个囫囵。
就连贾家家主贾政,几个正当盛年堪称家中顶梁柱的子侄,十来个家人,以及更多的仆从丫鬟,被屠戮杀害,黑灯瞎火的,闯进来的人也分不清楚谁是谁,逮着人就杀,反正只要是这宅子里的,就不会杀错。
一片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中,贾似道却奇迹般的脱了身,虽然胳膊上受了点伤,流了点血,但经过大夫检查,却是皮外伤,敷点药完事。
所以他现在可以完无缺的站在一大堆灵牌前面,铁青着脸上香祭祀。
香敬三柱,鞠躬三下。
然后退出去,留下一群诵经的和尚在佛堂里超度亡魂。贾似道来到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院子,坐进了花厅,里面已经候了几个人,都是贾府的门客,见他进来,一起躬身问好。
这里距离那一晚发生命案的院子,有好几道墙,贾似道已经派人去那边用石灰仔细的洒扫,并重新刷墙装修,毕竟死了那么多人的地方,阴气重。
在花厅中落座,远离佛堂中令人窒息的檀香味儿,闻到新砌的上好茶叶飘荡出来的清香,贾似道阴沉沉的脸上才稍稍恢复了一点常色,不过若有若无的,老有一股子血腥气往鼻子里冲,贾似道皱眉朝四周看看,觉得这处宅院,怕是不适合再居住了,应该早点盘出去,另择良处居住。
“都说说吧。”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别拿官面上的话来糊弄我,否则谁也得不到钱。”
几个门客对视一眼,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笑着谄媚道:“那哪儿能呢?唬谁也不敢唬贾大人呐,这么大的事,乱说是要出人命的。”
“知道就好。”贾似道放下茶杯。
八字胡眼珠子转转,低声开口:“我们几个在外面打听了几天,问过临安府那晚带队的捕头,也问过底下具体做事的快手衙役,还和熟识的皇城司亲事官吃了饭喝了酒,套了话头,找了无数的门路,才得来一些消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偷偷朝贾似道看了一眼,以为贾似道会说点什么,却发现这位大人板着脸一言不发,只好自讨没趣的接着说。
“那一晚,有司的确是事先得到消息的,也做了布置,否则不会反应那么快,贼人们刚动手,城里的兵丁快手就马上出来了。”
“不过虽然防备在前,却对贼人作乱的时间,估计不足。听临安府的捕头喝醉了说,其实他们有细作掺在贼人中间,知道他们要造反作乱,本是定在下元节过后的那几天里,那时候各地的秋粮入京,到各处粮仓中放一把火,影响比杀贵人要大得多。”
贾似道鼻子里哼了一声,八字胡摸了摸头,有些不自在的纠正:“这个,杀了贵人,影响更大,更大。”
他接着道:“但有人向贼人透露了消息,贼人晓得朝廷有防备了,立马提前动手,打了临安府和皇城司一个措手不及,才做出这惊天的血案来。”
贾似道脸上的冷意,越来越盛,待八字胡说完,面容已经冷得像块冰一样刻板,即使外面最灿烂的太阳照进来,也融化不了这块坚硬的表情。
“谁告的密?问清楚了吗?”贾似道嘴里吐出来的话仿佛都带着凛然的冷意。
八字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这个,还不知道,临安府和皇城司里面也是人心惶惶,查不出是谁走漏的消息。”
“这帮饭桶!”贾似道勃然大怒,一瞬间从寒冷的冰山转换成喷发的火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梁汝渊和王德谦这两个混账!无能、误事至极!官家只是削他们官,根本不够!”
“死了我家那么多人,那么大的乱子,他二人的乌纱帽,赔的起吗?啊~!”
几个门客被暴怒吓了一跳,一齐往后退了一步,噤若寒蝉,连声都不敢做。
贾似道鼻子里哼哼有声,一连在屋里走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啪”的一下站住,定在八字胡的面前。
他把手指在八字胡的鼻子上指指点点,唾沫星子几乎喷溅在八字胡的脑门上。
“去,再去探查!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只要能查出来,谁给乱党透露的消息,我重赏千金!”贾似道在咆哮,声若雷鸣:“不管是谁,弄死他!把脑袋提到这里来,我要用此人的人头,给我家人祭祀雪恨!”
“是、是,明白了,懂了,我们这就去!”几个门客屁滚尿流,他们头一回见到贾似道状如疯狗的样子,被吓得双腿发软,躬身弯腰的,溜了出去。
贾似道捏着拳头,坐到了椅子上,喘了几口气,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刚刚的激动,手臂的乱舞,牵扯了左肩上的伤口,一阵阵隐痛,那是在下元节的晚上,格杀最后一个黑衣人时,被对方的长刀所伤的。
伤口痛,就忆起那晚的事,记起黑衣人手中的刀。
想到黑衣人的刀,他若有所思。
那种刀,并不常见,是一种刀刃不长,刀身很窄的近身刀,在四川一带,比较常见,也只有川滇群山中的优质铁矿,配合上等的铁匠煅烧手艺,才能打造出这种刀身窄、刀刃薄,却锋利坚硬的刀子来。
那边好像把这种刀,叫做唐太刀,是从唐朝传下来的样式。大宋官军中,很少装备。
他的记忆中,炸开了一朵火花。
似乎那一晚在和王夔长孙弘等人于鄂州码头对峙时,见过对方的从人护卫中,有人拿的这种刀啊。
火花炸开,慢慢升腾。
贾似道那天,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样子好像一直在沉思,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