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刘黑马在这件事上,与其他汉地万户比起来利益纠葛更为深重,所以他的态度,最为积极。
离开忽必烈的王帐,他在第二天就踏上了征程。
刘黑马本名刘嶷,宣德人氏,金国武将世家出身,他的父亲刘伯林带兵与成吉思汗作战不敌投降后,就成了蒙古国的悍将,过几年刘伯林死后,刘嶷袭父职,先后在与金国武仙、完颜合达的作战中建立功勋,授都万户总管,奉命镇守陕西、山西大片土地,在汉地万户中出类拔萃。
他的力量,也最为强悍,这次南下带兵十万,虽然这数字有夸大的成分,也包括了不少辎重民夫的人数,但人多就势重,走在路上浩浩荡荡依然很吓人。
他骑一匹黑马,马是极为彪悍的阿拉伯马,是窝阔台汗赏赐给他的战利品,比寻常蒙古马要高大一头,一水乌黑亮丽的鬃毛,油光水滑,以此来映衬他刘黑马的乳名,不过他被叫做刘黑马的真正原因,倒不是因为他骑黑马,而是由于此人出生时,家中一匹黑马也同时出世,故而叫了这个乳名。
由于镇地广阔,民风也颇为霸道的原因,刘黑马底子很厚,能打的且日常有训练的人马,有三万多人,这个力量放在北方重万户当中,算是傲视群雄的存在。
所以他不怎么把落荒而逃的范用吉放在眼里,各方汇聚的情报明白无误的告诉他,范用吉带着跑路的几千人里,还随身带着大量辎重,典型的要钱也要命的守财奴形象,这样的对手,有何可怕?
汉水谷地,多山难行,这个影响对刘黑马有效,对范用吉同样有效,而且只拿刀的战兵与带着车子包袱的兵比起来,显然前者要跑得快得多。
刘黑马的信心很足。
他的速度很快,只花了两天时间,就兵临均州城下。
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城市和还在苒苒冒起的黑烟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留了一部分人马在这里等候忽必烈的后续大军,他带着轻装的前军人马,直直朝着范用吉逃跑的方向追击而去。
出均州地界不到三十里,来到秦岭余脉锡义山,南阳盆地的边缘就到了眼前。
如果说南阳盆地是个碗,那么这里就是高高耸立的碗壁,从这里开始,汉水就不再流畅在平地田野上,而是穿梭于峻岭之间,藏身在大山之腹。
从这里往北有一条汉水的支流,叫做甲水,由甲水上逆一百多里,不久前被屠城的上津城就在河水右岸。
站在甲水与汉水的交汇处,看着遗留在官道上满地的杂物,刘黑马就情不自禁的笑,他想起了攻打上津城时屠城的惨状,那一战,他斩获颇丰,抓了不少人口,抢了不少财物。
追上范用吉,接管他的地盘,从此在河南也镶入一个契子,为日后的光辉前景,打下良好的基础。
刘黑马不是一个简单的莽夫,他有大志向,也有自以为的大智慧。
他判断出,今后的大蒙古国,必然也会像五代十国时候的辽国一样,对占领地盘仔细经营没有半分的兴趣,他们的基因注定了,这群马背上的凶汉只会掠夺和破坏,而不会建设。
他们会扶持起一个傀儡,就像当年辽国扶持石敬瑭一样,为他建立一个国家,负责管理汉地,为大蒙古国供应源源不断的财富。
而这个傀儡,自然会从汉地诸万户当中选取,蒙古人是崇尚力量的,谁的力量最大,当傀儡皇帝的机会当然也最大。
当皇帝啊,想想都令人兴奋。
刘黑马狠狠的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健壮黑马嘶鸣一声,迈开四蹄奔腾,后面千骑跟随,浩荡无限。
他很有自信,这个皇帝,我刘黑马当定了!
天下纷乱,群雄共逐鹿,谁不能当天子?
数万兵马,旌旗招摇的进了河谷。
……
在信心满满的刘黑马前方大概一百多里地开外的地方,有一处山岭。
山岭很普通,也不是很高,官道在这里转了个弯,呈几字形流向远方,形成了左侧是河水,右侧是高岗的坡地,所以山民们把这里叫做旁水岭。
完颜承嗣就站在这里,他身后立着两千多手下。
山岭正面,挖了一道壕沟,壕沟比较深,足以容下一个壮汉的身子还让他站在里面探不出头。
壕沟后面还立着一排木栅,木栅有碗口粗,顶部还削尖了呈尖刺状。
木栅上开有一扇门,从均州逃过来的人马正源源不断的开过去,然后顺着官道,继续向前走。
范用吉站在完颜承嗣的面前,脸色有点尴尬,手足无措的略显不舒服。
“.…..长孙大人没在这里?”他朝周遭张望一下,问道。
完颜承嗣看着他,漠然的答道:“长孙大人在后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这里由我负责。”
范用吉哦了一声,觉得再说也无趣,这个完颜承嗣像块冰一样生人勿近,打马就想走。
完颜承嗣却叫住他,冷然的问:“你……看上去有些面熟,莫非在几年前的三峰山一战中,也替蒙古人出过力?”
范用吉肝胆跳了一跳,他感到有股杀气,迅速的包裹了自己的全身。
定定神,回过头来镇定的答道:“是,当时我还在蒙古阵中效力,难免会出现在三峰山下,不过,我当时是策应,没有居主力之职。”
他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的询问道:“完颜大人是不是也在三峰山之战中现过身?”
“我父亲完颜陈和尚,就死在那一战中。”完颜承嗣看着范用吉的眼睛,如一头嗜血的狼盯着一头猎物:“我当时在蔡州,没有在场,否则我一定会当场就为我父亲报仇!”
杀气越来越重,重的连空气仿佛都粘稠起来,范用吉感到呼吸都有些憋闷,在求生欲的指引下,他连忙道:“这件事我不知道,我当时在外围,具体的战斗没有参与多少,至于令尊的死,我一点不知情。”
完颜承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清澈的目光中毫无感情,看得范用吉浑身毛发倒竖,手掌捏着腰间的刀柄都出了一手的汗。
半响,完颜承嗣才把目光投向别处,用没有语气的音调道:“你走吧,长孙大人就在前面,他会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做。”
目光移开的那一瞬间,范用吉感觉似乎有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被移开,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不由得暗中长舒了一口气,道一声谢,忙不迭的走了。
完颜承嗣没有回头,只是向前走了一步,面前的官道上,均州逃来的军民百姓还在络绎不绝的走过,推车箩筐,杂乱不堪。
他把手放在一人高的木栅上,摸着上方尖利的木桩,眯着眼,望向远处山岭交错的转角处,思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