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唤枝的书房一如既往的昏暗,以至于商九岁总是会忍不住怀疑韩唤枝在这屋子里会不会有些不想为人知的习惯,他听说有的人在专注做事的时候会有某种怪癖,比如之前有位大学士在自己家里书房做事会脱光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样更能聚精会神。
大学士身份多高,所以这事当然不能『乱』说,虽然有伤风化有违体统,可人家在自己家里脱光衣服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社会的事。
商九岁就忍不住问了韩唤枝一句:“你是不是也有怪癖?”
“嗯?”
韩唤枝正看着手里关于长恒车马行的调查报告,放下卷宗抬起头看了商九岁一眼:“什么怪癖?”
商九岁:“就好像那年我查到某位大学士习惯在家光着屁股一样,你这屋子里一天到晚的昏暗阴沉,会不会也一样有如此怪癖?”
韩唤枝:“我像是那种吊儿郎当的人吗?”
商九岁沉默片刻:“这个词为什么如此形象?我一直以为是形容词,原来是动词。”
韩唤枝白了他一眼:“你去调查人家大学士在家是不是习惯光着屁股就不是怪癖了?”
商九岁笑了笑起身:“你有的忙我就不和你扯皮了,明天一早我还要离开长安,今夜我先回去睡一晚,那个小院还没有让给别人吧?”
“那是你的。”
韩唤枝连眼皮都没抬,看着手里的卷宗语气平淡的说道:“你的东西,用过一次也是你的,谁也不能碰。”
商九岁笑起来。
他走出书房,突发奇想:“如果我把你的窗帘扯了,你会不会发脾气?”
“会。”
“那你发脾气会做什么事?”
“买个新窗帘。”
商九岁再次笑起来:“唔~”
他回到那个小院里洗了澡换了衣服睡觉,似乎一个人闯入长恒车马行并不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当然他是真的不觉得有多了不起,从他离开云霄城之后,唯一能让他在乎些的对手只一个甄轩辕,那也是唯一一次他会偶尔回想起来的战斗。
除此之外,都很无趣。
少年人背剑入江湖之前都会很兴奋,觉得自己就要闯『荡』,一定会异乎寻常的热血,一定会异乎寻常的壮阔,江湖是每个人的江湖,每个人都是主角,只是每个人也都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所以生死富贵身不由己,初入江湖也会去想在闯『荡』江湖的过程中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朋友,会期盼会幻想。
商九岁不会,在商九岁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都没关系,反正都是不如他的敌人。
他才不会去期盼在江湖中闯『荡』会遇到多有趣的事多有趣的人,因为有趣的人一直都在他身边,再有趣莫过于韩唤枝,再无趣莫过于叶开泰,年少时候的韩唤枝可不是现在这样一副在别人面前始终冷冰冰的样子,那个家伙小时候疯起来什么坏事没干过。
商九岁靠在床上,脑子里所有的回忆都是云霄城的那一群少年。
廷尉府,刑房。
韩唤枝推开门进来,刑房里的廷尉连忙俯身施礼然后退到一边,胡吾被挂在墙上,肩膀上穿了两个洞,铁钩子勾着肩膀,两只脚上还锁了铁链,看起来模样有些凄惨。
韩唤枝在胡吾对面坐下来,并没有急着开口问什么,他打开手里的卷宗翻看,找到想看的那页停下来:“商九岁以为我没有察觉到你们,其实我只是还不想动你们罢了,有些话也无需遮掩,不动你们长恒车马行是因为还不知道你们如何与另外的线联系,所以始终只是盯着。”
啪的一声,他把卷宗合上。
“上午你出门了一趟,不得不说你的警惕『性』很高,我安排的人身手远不如你,所以跟了两条街之后被你甩开,你去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没必要诓你。”
韩唤枝看着胡吾的眼睛:“不过很巧,一个时辰之后你出现在裕福当铺,我的人刚好在那附近,或许是因为你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开的难题所以心神有些恍惚,你的戒备心也就低了些,所以你并没有察觉到我的人。”
韩唤枝问:“我说了很多,是想告诉你,你一直都在廷尉府的人眼皮子底下,你需要我再把审讯的流程走一遍吗?”
他站起来走到胡吾面前,抬着头看着胡吾的眼睛说道:“你也可以撑一下试试看,你隔壁的刑房里有个人选择撑,大概已经撑了半个时辰,很了不起,若你不服输的话就尝试一下。”
“是谁!”
胡吾的嗓子里艰难的挤出来两个字。
“还不知道本名,现在用的名字自然是假的,不过裕福当铺这个名字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所以是谁你心里有数。”
韩唤枝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站住,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微微勾起来:“你左边刑房里的邻居应该你也认识,就因为他所以我才能知道你的车马行有问题,不过这个人虽然算不得一个男人,却撑的比谁都久,到现在为止只供出来一个车马行。”
他摆了摆手:“把那位邻居带过来给他看看。”
廷尉府的人随即应了一声,不多时门外锁链响动,有个人被两名廷尉架到这间刑房里,看起来被折磨的好像已经没了人样,披头散发,身上也都是血迹,应该能看出来他之前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廷尉府的刑房里不管是谁又怎么可能会好过?
被架进来的人艰难的抬起头看了看,第一眼看到的是韩唤枝,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然后视线随着韩唤枝的手指转移到了墙壁那边,他看到了被挂在那的胡吾,他看到胡吾之后并没有什么诧异也没有什么震撼,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你们终究忍不住了?”
那人问。
韩唤枝没回答,迈步出门。
挂在墙上的胡吾却咆哮起来:“高玉楼!”
走出刑房,韩唤枝推开另外一间刑房的门进去,里边的廷尉正在洗手,打人打久了难免会沾上血迹,手也会疼。
墙上挂着的是徐雪路,自称曾经与商九岁正面一战还能全身而退的人。
“看来你也还能撑一会儿。”
韩唤枝摆了摆手,刑房里所有廷尉都退了出去,他一个人站在徐雪路面前:“有些话我知道你不好说,毕竟你背后的人身份显赫尊贵,你可以悄悄告诉我,对一个人说比对很多人应该压力小一些。”
徐雪路哼了一声:“你们廷尉府就这点手段?”
“抓你的时候一剑将你刺伤的人叫卫蓝,是大内侍卫统领,我派人请他来帮忙。”
韩唤枝笑了笑:“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吗?”
徐雪路当然明白,胡吾走了之后不久廷尉府的人就围了他的当铺,他想撤离的时候被一个年轻人拦住,他并没有在意甚至还有几分想笑,难道每个人都是商九岁?
然后就被那人一剑所伤。
原来是大内侍卫统领,怪不得。
既然那个人是大内侍卫统领,他出来协助廷尉府办案抓人,那么皇帝必然也是知道的,所以皇帝也一定知道他们背后的人是太子,如果皇帝都知道了,那么太子筹谋的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高玉楼也在我们手里,你知道吗?”
韩唤枝拉了把椅子坐下来,看了看旁边的火炉,用夹子添了几块木炭。
“高玉楼一直表现的很能撑,可人啊,总是会选择『性』的看不到自己的懦弱,他已经把人字科招供出来为什么不肯招供出地字科天字科?所以真的不是他能撑,而是因为他只知道人字科。”
徐雪路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扭头不看韩唤枝。
“既然我很确定高玉楼只知道人字科的事而不知道地字科和天字科,为什么我还要每天都例行公事一样打他?很简单,就是例行公事,每天都打一打,万一还有什么消息能『逼』问出来自然最好,若是没有了,将来有一天不小心打死了,应该也不会觉得遗憾。”
韩唤枝烤着手,他的手很干净,修长,好看。
“我跟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高玉楼可以随时死,而你不一样,廷尉府有很多种能让人痛不欲生但偏偏还死不了的刑罚,你应该感激创造这些刑罚手段的人,曾经他也是皇后的人。”
韩唤枝看向徐雪路:“每个男人都想做英雄,英雄就是那种胜了之后可以肆意狂傲,败了之后也不能随便出卖别人的人,祝你成功。”
他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商九岁也在。”
徐雪路猛的抬起头,于是看到了韩唤枝嘴角的笑。
“原来你也认识他,那就要追溯到二十几年前了。”
韩唤枝出门,吩咐了一句:“再好好问问,二十几年前被商九岁追杀的那批人都有谁。”
守在门外的廷尉重新回到刑房里,韩唤枝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有些发堵。
这个案子是他最不愿意触碰的案子,那些不仅仅是有违国法的人,真的算起来那是陛下的家事,这些人先是皇后的人现在可以断定是跟着太子做事,而陛下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行为,太子才刚刚学习处理朝政而且表现有目共睹,若真的查出来什么确凿的证据,陛下会怎么处置?
那是他的儿子啊。
然而他身为廷尉府都廷尉,有些事就必须要去做,这是他的职责,就比如高玉楼活着被抓了回来,陛下的意思是人不要活着回来了,可韩唤枝却觉得这个人也许将来会用到,这是第一次韩唤枝违背了陛下的吩咐。
太子啊。
韩唤枝看向夜空。
希望你不要走皇后的那条路,希望你好好看待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