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
皇帝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叶流云,叶流云的头低的很低,可却依然能看出来脸上的自责,二皇子受伤虽然算是意外,可叶流云又怎么可能不自责,陛下把人交给流云会,是他没有保护好。
“朕没有怪你,也不会怪你,把烨儿送到流云会历练是朕的决定而非你,你们都曾劝过朕,可朕没听,在得知烨儿受伤的那一刻朕确实有过后悔,可现在若再问朕还会不会把烨儿送到流云会,朕依然会,烨儿想学朕十六岁就出去领兵,朕答应了他,可朕有个条件,什么时候他可以达到流云会少年堂出师的标准朕才会让他去大营里历练。”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朕不介意烨儿因为查案而受伤,但朕介意伤了他的是异族番邦。”
“臣亲自去追。”
“你是刑部尚书,你去追不妥当。”
站在一边的韩唤枝垂首道:“臣带廷尉府黑骑去追。”
“廷尉府也有廷尉府的事。”
皇帝转身看向他们两个:“江湖事,江湖了,朕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不想大宁被人看轻,军武,大宁不曾败过,江湖,朕也不希望大宁输。”
“既然他们招惹了流云会,那就让流云会的人去追,朕不会指派一兵一卒给你们,也不会调集大内侍卫给你们,你们自己丢了的脸面自己去争回来。”
皇帝一摆手:“触犯大宁者,千里万里,杀。”
“是!”
叶流云和韩唤枝同时俯身一拜。
半个时辰后,流云会少年堂。
黑眼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没有守护好二皇子,那是陛下交给他的人,那也是沈冷交给他的人,二皇子在流云会从来不拿自己当皇子看,事事不落人后,他才多大,却说出正因为我是皇子所以更不能比别人弱皇子弱则大宁弱这样的话,在他身上,黑眼看到了皇帝陛下的气度也看到了沈冷的血性。
“二皇子是来少年堂历练的。”
叶流云看了虞白发一眼,又看了看黑眼。
“陛下说,不要把二皇子当皇子看,也暂时忘了那是陛下的儿子,只需记得那是流云会少年堂的人,所以这个仇是流云会少年堂的,这个脸面也得流云会少年堂自己争回来。”
叶流云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已经查实,在半日之前那些羌人已出长安,他们是羌人,必一路往西北走我没有用一个逃字,是因为人家就不是逃的,而是大模大样走出去的,从现在的情报来推测这些羌人属于西羌天门观,自称净七魄使者,不管他们是谁,如果你们没能把人头带回来,你们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不仅仅是流云会的脸,更是大宁的脸,是陛下的脸,我不想让人说,流云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东主!”
流云会少年堂副堂主周东吴俯身:“我带人去。”
虞白发摇头:“我去吧。”
“你行动不便。”
周东吴摇头:“我去合适。”
虞白发道:“少年堂里,还是我说了算吧?”
“少年堂里你说了算,可这次不行。”
周东吴看着虞白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少年堂事事处处都需要你出头,那与少年有什么关系?陛下常说少年强则大宁强,交给少年来吧。”
虞白发微微皱眉,刚要说话,叶流云却点了点头:“少年堂今年有三十六人要出师,分属两位教习,你就带两位教习再加上三十六个出师弟子去追,各地廷尉府分衙会给你们提供情报,但不会帮你们杀人抓人,这是我提出来的,流云会的事,流云会来办。”
他一摆手:“去吧。”
周东吴俯身一拜:“是!”
黑眼猛的抬起头:“我也去!”
又两刻之后,四十人人出流云会,刚出门就看到一个身穿崭新道袍的人等在路边,那身道袍看起来松松垮垮一点儿都不合身,而且还短,所以就显得这身衣服有些滑稽,然而没有一个人能笑的出来,因为站在那等着他们的是二本道人。
“我也去。”
二本道人说了三个字。
周东吴摇头:“你还是留在家里守丧。”
“人去了,守丧有什么用。”
二本道人看向周东吴,指了指自己的腰带:“师父的软剑。”
又指了指背后挂着的两柄长剑:“师叔的剑。”
他认真的说道:“师父师叔,都跟着我呢。”
周东吴沉默片刻,大声吩咐:“给他一匹马!”
黑眼朝着二本道人抱拳:“你我一起。”
水师大将军府。
沈冷和茶爷刚刚从未央宫回来,看过了二皇子的伤势之后两个人稍稍放下了一些担心,可是更担心二本道人,那个单纯的家伙承受如此大的打击,难以想象会成什么样。
“我去祥宁观看看。”
沈冷看向茶爷:“二本”
茶爷点头:“去吧,我安顿好了孩子也会去,应在青果师傅灵前上柱香。”
沈冷嗯了一声:“你不用急,我先去。”
茶爷不放心:“你就要奉旨去东疆筹建水师新军,不要擅离长安。”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沈冷。
沈冷点头:“这次不会,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择,毕竟我不是江湖中人,毕竟东海水师那边还在等着我过去”
他用了两个毕竟,哪里像是在劝慰茶爷,更像是在劝他自己,说完之后沈冷转身出门。
茶爷看着沈冷的背影,眼神里的担忧却没有一丝变淡。
“毕竟那是二皇子,毕竟他管你叫亲师父,毕竟青果师傅也视你如兄弟。”
茶爷自言自语:“你怎么会放下。”
大将军府距离祥宁观不近,沈冷到了祥宁观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暗,一路上沈冷都在对自己说一句话江湖事江湖了,你是大将军,国事为重。
这一路上无数次的劝自己,总算是劝的通了些,进祥宁观之后就看到了满院子的白,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又沉重下来,走到灵前,沈冷故意没穿将军服,一身寻常长衫,穿着将军服,国法朝纲不能跪,可他知道,就算是没穿将军服被人知道了他跪于青果道人灵前也会被参奏,可不在乎了。
沈冷跪下来,不以将军身份送别好友,而是以他沈冷的身份送别兄弟,以沈先生弟子的身份送别师叔。
他一跪,青林道人他们连忙起身过来赴他:“安国公”
“没事。”
沈冷摇头,伸手拿过来一些纸钱在火盆里点燃,青林道人青云道人全都跪在他身边,沈先生过来,手放在沈冷肩膀上:“二本道人去追了,你师爷一下子接受不了病倒在床,所以青林和青云两位师弟不能离开。”
沈冷嗯了一声:“二本应会汇合流云会的人一起去追。”
沈先生叹了口气:“他不会打架,不会杀人。”
沈冷摇头:“现在会了。”
他看向四周,刚刚就觉得不对劲,忽然间醒悟过来:“小张真人呢?”
沈先生一怔,往四周看了看:“刚刚还来烧过纸钱,上了香。”
沈冷脸色一变,起身冲到后院,在小张真人的书房里看到了她留下的一封信。
“当年西羌天门观鬼道宗弟子入中原,初代真人六十五岁下山,下山之前留书告弟子说道门事道人事,皆与我有关,道门受辱道人受辱,皆是我受辱,我既为真人,便应有真人担当,此去西域,若杀贼人而回,诸弟子以老酒相迎,若此去不回,诸弟子以老酒祭奠。”
“我身为龙虎山真人,虽远不及初代真人,可亦应负起担当,青果道兄是我门人,亦我友人,此去西域当不能回,祥宁观众人可代我向陛下进言,真人之位,可选龙虎山弟子继承,也可选祥宁观弟子继承,我虽无杀人技,但有护国心。”
“若我不回,请陛下告知天下我是女子,女子也可卫道门也可卫家国,女子也是宁人。”
沈冷把信递给沈先生,沈先生看完之后脸色一变,再看时,沈冷早就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沈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气,青林道人凑过来看了看信后一样的脸色大变:“师兄快去拦住安国公。”
“他也是道门弟子。”
沈先生低头道:“也是祥宁观弟子。”
未央宫。
皇帝从珍妃宫里出来,看着哭成个泪人的懿贵妃心里有几分自责,也有几分难过,可他依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就该如沈冷那样,要有担当,要有能力,要有血性。
想到沈冷,皇帝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
“代放舟,派人去沈冷家里看看。”
代放舟何等聪明,立刻就反应过来:“奴婢马上派人去。”
刚说完,大内侍卫统领卫蓝跑了进来,俯身道:“陛下,臣刚刚从祥宁观回来,小张真人留书出走去追凶徒,安国公闻讯之后去追小张真人了。”
皇帝心里一紧。
“去就去吧。”
片刻之后皇帝说道:“派人去沈冷家里,告诉茶儿,明日一早她就带孩子去东疆,朕会着内阁通传朝廷各部,就说沈冷已经带家眷去东疆水师了,给沈冷亲兵营传旨保护好茶儿和孩子,给澹台袁术传旨,调拨一千二百禁军沿途护送他,该去!”
谁也明白皇帝话里他该去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卫蓝想着大概陛下是觉得安国公也算是道门弟子?
可他哪里想到,皇帝说沈冷该去,是因为二皇子受伤。
弟弟被人打伤了,做哥哥的,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