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长在临睡之前的这个问题把庄雍一下子拉回到了几十年前,这个老人在说出那句我只是不想带着迷糊进棺材让庄雍很清楚,这事终究绕不过去。
“其实并没有多复杂。”
庄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水,两只手捧着热乎乎的杯子,也许是因为回忆起来的事让人心寒,所以手心里都需要热水的温度。
“那天。”
庄雍看了老院长一眼,说了两个字之后就又沉默下来,似乎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对于庄雍来说,这件事回忆起来就会觉得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
不仅仅是因为那天杨皇后表现出来的样子像个让人害怕的恶魔,更因为他没有把当天的事对皇帝提及是一种负罪。
而不提及,是因为珍妃。
“你说吧,我答应过的,这件事出你口入我耳,我只是太好奇,绝不会把你的话随便告诉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陛下。”
“其实现在看来,就算是告诉陛下也没什么,只是对皇后不好。”
老院长听到庄雍这句话后摇了摇头:“你应该明白陛下和皇后的感情,所以对皇后不好的事,还是尽量不要提。”
庄雍起身,到门口看了看,已经快深夜四下安静,他把房门重新关好后回来,坐下后的第一件事还是把热水杯拿起来两手捧着。
“那天上午,我和沈小松在道观里下棋,他好此道,我亦然,事实上,我们两个的棋艺都不怎么样,偏偏还旗鼓相当,所以便臭味相投。”
庄雍喝了口水,并不是想润润嗓子,而是想暖暖心口。
“就在这时候王府里有人来,说从长安城里来了人,要迎接王爷回长安登极,让我赶紧回去帮忙,而那时候陛下已经在去准备了。”
说完这句话后又看了老院长一眼,然后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老院长也不急,没有催他。
许久之后,庄雍继续说道:“沈小松就说,你快回去,王爷此时正是用人的时候,我问他去不去,他说他终究不算是王府里的人,我想了想也对,如果当时陛下让他也去的话,就不会只有一个人来找我。”
“后来才知道,找我也不是陛下派人去的,当时陛下听长安城里的人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西蜀道战兵大营。”
老院长点了点头:“陛下入京必须用人,而那时候留王府里其实没有多少人可用,先帝对陛下多猜忌,王府里的人手臂其他亲王府里的都要少。”
庄雍道:“是啊留王府里那时候人手的是真的少,陛下得到院子大人你派人送去的消息之后就赶去战兵大营,从西蜀道战兵调了一万精锐跟他进京,偏偏是这天,侧妃要生了。”
他说的侧妃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
庄雍继续说道:“我后来才知道不是陛下派人去找我,而是王府里人手已经几乎空了,侧妃要生产,万一出什么意外谁也担待不起,于是派人来找我回去保护侧妃的安全,王府里的人也是大意,如果当时多一句嘴让沈小松跟着一起去的话,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麻烦事。”
“也是巧了。”
庄雍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后继续说道:“我走到半路的时候醒悟过来,若是把沈小松带上岂不更好,于是又半路折返回去,当时也是心里太着急,直接就跑了回去,然后正好看到王妃抱着一个什么进了道观,当时我就心里一惊。”
他看向老院长:“这个时候王妃突然进道观显然不对劲,而且我看着她怀里抱着的怎么都像是个孩子,于是我没有惊扰,而是悄悄跟了上去。”
老院长道:“当时陛下若是在就好了,这件事也是陛下心里一直的痛苦,收到我派人报信之后陛下去了战兵大营,后来
陛下和我提及过,当时出发的时候皇后还没有要生的迹象,陛下又问过稳婆,稳婆说看起来今天应该是不到时候,陛下又想派人去战兵大营他留下来守着,皇后劝他还是以国事为重,陛下这才离开的。”
庄雍叹了口气道:“偏就是如此巧合,陛下刚走半日多的时间侧侧妃就要生了,而我当时也不在王府里,开枝散叶天边流云几乎都不在,全都分散出去为陛下办事了。”
“更让人觉得愤怒的是”
庄雍看向老院长:“马帮老当家和老夫人两个人当天赶过来,半路上遇到了伏击,伏击他们的人是老当家的宿敌,可老当家出门并不是很多人知道,显然是有人故意把他的行迹泄露给了他的仇家。”
老院长点了点头,又是一声长叹:“杨皇后。”
“是。”
庄雍道:“大概几个月之后,老当家带着人灭了那一伙匪寇,逼问之下得知,当时给他们送消息的确实就是留王府里的人,可是那些匪寇也不知道是谁。”
他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热气缓缓说道:“我回到道观里想叫上沈小松一起回王府,其实那时候已经晚了,侧妃生产的时候被袭击,刺客甚至冲进了产房。”
他再次停顿下来,因为回忆到了那天看到杨皇后的样子,心里还是那么的寒冷。
“她抱着孩子进了道观,我从后窗跳进去藏身在屏风之后,当时沈小松察觉到后窗有人进来,他以为是杨皇后的人,所以一直戒备着,他并不知道我回来了。”
“杨皇后把孩子递给沈小松,沈小松问这是谁的孩子,杨皇后说,那是侧妃的孩子,她说侧妃骗了陛下,说侧妃生了一个女孩,却用一个男孩把女孩换走了。”
老院长一怔,他的脸色都变了。
庄雍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当时沈小松的脸色和先生你现在的脸色就差不多,还要比你的脸色差一些,白的好像纸一样。”
“然后呢?”
老院长忍不住问。
紧跟着就说了一句:“可是不对劲啊,为什么杨皇后不亲自对陛下说,而是去找了沈小松?她应该知道沈小松和陛下的关系有多好,应该知道沈小松是不可能站在她那边的,沈小松最敬佩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陛下一个就是当今皇后。”
“就是因为这样啊”
庄雍重重吐气,显然这件事哪怕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依然还是让他觉得心堵。
“杨皇后对沈小松说之所以我带着孩子来找你,正是因为王爷信任你,你和王爷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的话王爷绝对不会怀疑。”
庄雍继续说道:“杨皇后说,如果是她自己带着孩子去见王爷的话,王爷一定不会信他,而且一定会勃然大怒。”
老院长点头道:“在侧妃生产的时候,陛下的正妻居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以陛下的性子必然会暴怒,陛下也确实不会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庄雍道:“关键是当时陛下不在王府里,杨皇后的想法是,让沈小松带着这个孩子给陛下看,就能一下子指认出侧妃要说谎,把女孩换成了男孩,她若是带着孩子去追陛下,陛下可能会当场发怒把她打死。”
“嗯”
老院长道:“陛下会认为是杨皇后偷了孩子又换掉陷害侧妃。”
庄雍点头:“嗯,我想着陛下也确实会这样想,所以杨皇后是很怕的,她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做这件事,如果最终确实把自己的命送进去,她不敢,所以她想到了这个办法,把孩子给沈小松,让沈小松去说,然而沈小松也不信。”
老院长问道:“后来呢?”
庄雍回答道:“后来沈小松说什么也不肯留下那
个孩子,杨皇后把孩子往桌子上一放就走了,说你自己考虑,这件事涉及到了王爷的声誉,涉及到了皇族血脉。”
“那时候多紧张啊,王爷马上就不是王爷了,而是陛下。”
庄雍道:“杨皇后把孩子扔在那就走了,沈小松吓的面无血色,他追了出去,可是杨皇后威胁他说如果不留下这个孩子去把话说明白,她就杀了那个孩子,沈小松只好把孩子留下来。”
老院长道:“那你后来出去了吗?”
庄雍点了点头:“杨皇后走了之后我就出去了,沈小松看到是我之后松了口气,还说都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他是不信杨皇后的,我也不信,所以当时我们俩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是看看这个孩子。”
“我们俩把孩子的襁褓打开看了看,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女孩,而是一个实打实的男孩。”
老院长的脸色又变了变:“这就更不对了,杨皇后既然确定那孩子是女孩,就说明她检查过,既然检查过为什么送过去的是个男孩?”
庄雍道:“当时我和沈小松也没有想明白,哪怕是到了现在我们也没有想明白,这其实才是关键,正如先生所说,如果当时侧妃真的生了一个女孩,杨皇后不可能会出错,如果真的是一个男孩,杨皇后还是把孩子偷了过来而且没有检查,那只能说她疯了。”
老院长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这事其实不难,为什么当时沈小松选择带着孩子逃走,而不是等到陛下回来去见陛下。”
庄雍道:“两个原因。”
他看向老院长解释道:“第一,当时我们两个都无法确定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如果杨皇后说的是真的呢?侧妃和陛下关系那么那么好,她如果真的是生了一个女孩却要用一个和陛下无关的男孩换掉,孩子在我们手里,我们一旦直接把孩子还给陛下,我们就可能会犯错。”
“所以当时沈小松的决定是,先不能把孩子送回王府,一旦杨皇后发现是个男孩的话,一定会立刻下杀手,陛下还没回来呢,王府里只有我和沈小松,而杨皇后当年家族势力庞大。”
庄雍继续说道:“第二就是在陛下回来之前,杨皇后她后悔了,她可能是觉得沈小松不一定会帮她,又或者她已经知道了送过去的是个男孩,这已经无法得知,但是她派人去追杀那个孩子了。”
他停顿了一下:“而我当时已经离开了道观去见陛下,等我把事情和陛下说了之后,陛下勃然大怒返回王府,我是如实说的,男孩就是男孩,这个做不得假”
“等我和陛下回到王府派人去道观接孩子和沈小松,才发现道观已经空了,杨皇后派人过去要杀沈小松和孩子,沈小松让道观里其他人逃命,自己带着孩子一路逃走。”
老院长问:“沈小松为什么不直接去见陛下?”
“还是因为那个孩子啊”
庄雍叹道:“他害怕这个孩子真的不是陛下的,又害怕是皇后的奸计,其实这个孩子才是皇后故意交给他的,真的孩子已经出事了,他和陛下互相视为知己,而且孩子的身份已经不是王子了,而是皇子,太重要”
老院长跟着叹了口气:“他是怕中了皇后的计,其实更怕因为这件事牵连到侧妃当今皇后。”
“是啊”
庄雍道:“沈小松确实和敬重当今皇后娘娘,他不把孩子送回去是想查明真相,他担心陛下因此而和皇后娘娘出现隔阂,在再加上杨皇后的人追的太紧,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回王府。”
老院长的眉头皱紧:“所以,杨皇后为什么送过去一个男孩?”
庄雍看了他一眼。
哪里还能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