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未央宫东暖阁。
沈冷站在那一动不动,陛下召他来,陛下不说话,他行礼之后就在那站着,也不说话。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皇帝不搭理他,沈冷就站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二皇子李长烨坐在一边处理奏折,不时抬起头看看他父亲,又不时看看沈冷。
然后二皇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皇帝和沈冷同时看向二皇子,二皇子忍不住笑着起身道:“父皇,儿臣出去走两圈,坐的时间久了有些腰酸。”
皇帝道:“小孩子哪里来的腰。”
二皇子道:“腿酸,腿酸总是行的吧。”
“坐着。”
皇帝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就在这坐着。”
二皇子笑着点头:“是是是,父皇不让儿臣出去,儿臣就不出去,父皇不让儿臣腰酸,儿臣就不腰酸,父皇不准儿臣赌气,儿臣当然也不能赌气。”
这句话一说完,皇帝和沈冷两个人的眼神都闪烁了一下,最后一句说的有些明显了,因为二皇子当然没有在赌气,沈冷也不是在赌气,他只是看起来在赌气而已。
“你还打算愣着到什么时候?”
皇帝问沈冷。
沈冷俯身道:“臣在等陛下训斥臣。”
“朕为什么要训斥你?”
“因为臣昨日顶撞了陛下,臣有罪。”
“既然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来了之后就好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戳在这,不像是你要向朕认错,而是像你等着朕给你认错呢。”
皇帝起身走到沈冷面前,狠狠瞪了沈冷一眼后到旁边的春秋椅那边坐下来,捏起来一块点心吃,早朝之前陛下没有用早饭,早朝之后一直处理政事,肚子早就有些饿了。
他一边吃一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来来回回都是这几样点心,总是吃都快厌了,吃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如同嚼蜡。”
二皇子给沈冷一个眼神,沈冷立刻反应过来,他朝着皇帝俯身说道:“臣去小厨房那边看看能做些什么。”
皇帝道:“去小厨房做什么?”
沈冷道:“给陛下做几个小菜。”
皇帝道:“朕说过让你给朕去做几个小菜了吗?”
沈冷道:“是臣的想法,臣迫切的想给陛下做几个小菜,最近臣的时间多了些,想了几个新菜。”
皇帝道:“朕不饿。”
沈冷:“陛下,饿。”
皇帝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
二皇子朝着沈冷摆手,意思是你快去吧,沈冷对二皇子点头致意,然后躬身退出东暖阁,门外代放舟都快憋不住笑了,看沈冷出来后,连忙带着沈冷去小厨房。
陛下很少回到后宫去住,去也是去皇后娘娘那,偶尔会去懿贵妃那,只要在未央宫,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东暖阁里,而且陛下一做起事来就不知道到什么时辰,所以在东暖阁后边大概百步左右就有一个小厨房,谁也不知道陛下处理朝政会什么时候饿了,所以这个小厨房十二个时辰有人轮值。
代放舟一边走一边对沈冷说道:“国公爷,陛下其实哪里会生你的气,只是昨天护国公转身就走了,陛下也必然会有些不舒服是吧,一会儿国公爷做好了饭菜,跟陛下认个错。”
沈冷苦笑道:“我昨天确实有些心急。”
代放舟道:“其实国公爷应该相信陛下,陈将军是大宁的有功之臣,纵然国公爷不来找陛下求情,陛下也自然会想办法处置此事。”
沈冷嗯了一声:“人一急就心乱,心乱就没了规矩。”
代放舟道:“一会儿好好说就行,陛下对国公可是惦念,国公每一次出征的时候,陛下一天都会问好几次有没有关于国公的军报回来,连奴婢都看得出来陛下的心思,国公怎么会感觉不到?”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国公爷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昨日国公爷出去不久,韩唤枝韩大人就来了,陛下让韩大人亲自去一趟安阳郡,仔仔细细的查,所有涉及这案子里的人都要处置,要给杨将军出气。”
沈冷点了点头:“昨日韩大人去了我家里,已经告诉我了。”
韩唤枝见了沈冷第一句话就是你个憨批。
到了后边小厨房,沈冷借了一条围裙开始做菜,下厨房里的御厨们全都围在一边看着,如今谁都知道护国公做的菜陛下爱吃,他们又怎么会不好奇。
其中有两个御厨曾经跟过沈冷一阵子,因为做菜有几分沈冷的风格了,所以陛下特意让他们两个到小厨房来,这俩人跟着沈冷一阵子后,打仗的时候拎着菜刀就敢往前冲。
东暖阁。
皇帝看了看二皇子,片刻后问道:“杨七宝的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二皇子俯身道:“儿臣想着,对杨将军应该不要处置,只好言安抚,至于陈冉陈将军,估摸着韩大人会送上来一份详实的卷宗上来,到时候以韩大人查实之事为依据,再做处置。”
皇帝指了指桌子上:“你左手边的那份卷宗,安阳郡廷尉府分衙呈递上来的,韩唤枝的人都不傻,他们当然知道怎么做。”
二皇子把卷宗打开,抽出里边的纸张看了看。
安阳郡廷尉府分衙经过调查之后向廷尉府送上来的报告中详细说明,兰峰县靠兰山村一众刁民,害死杨将军家人之后,长期假冒杨将军家人向杨将军索取钱财。
而在杨将军和陈将军回到靠兰山村后,那些山民见事情败露,就准备杀人灭口,他们聚众数百人围攻杨将军和陈将军,两位将军下令反击
这个笔法用的就很春秋了。
后来又说道兰峰县县令等人的事,安阳郡廷尉府分衙的调查结果是县令宋安贤等人,知情不报,在将军陈冉到县城询问的时候,试图遮掩此事,陈冉将军下令将宋安贤等人扒掉官服官帽,宋安贤等人反抗之际被杀。
这个笔法用的更是给足了台阶,这已经不是台阶,这是给修了一条自动坡道,站上去自己就下来了,连迈步都不用迈。
其实已经不用等着韩唤枝回来,他回来的调查结果和安阳郡廷尉府分衙呈递上来的卷宗也绝对不会有太大出入。
皇帝问:“按照廷尉府分衙的这份调查看,你觉得应该给陈冉怎么定罪。”
二皇子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降为五品将军?”“降为校尉吧。”
皇帝道:“在禁军之中自行囚禁三月,降职为校尉。”
二皇子试探着问了一句:“会不会太重了?”
“重?”
皇帝道:“他们有理,可若人人都向他们学,朝廷法度还要不要了?朕已经徇私,降为校尉你还觉得重了。”
他看向二皇子道:“一会儿沈冷回来,你来说,朕点头。”
二皇子一怔。
皇帝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说道:“朕就不需要台阶了?”
其实又何止是个台阶,陛下还要给二皇子要个人情,这些话一会儿沈冷回来由二皇子说出来,不管是沈冷,还是杨七宝和陈冉,都要念二皇子这个人情。
禁军大营。
陈冉坐在那啃鸡腿,鸡是杨七宝刚刚带过来的,他被禁足在禁军一座小房子里,看他吃饭的样子,杨七宝心里就一阵阵难受。
“都”
他刚说一个字,陈冉就伸手指了指杨七宝身边:“馒头,给我来个馒头。”
杨七宝一怔,他知道陈冉不想让他说什么都是他连累了陈冉这样的话,他自己也觉得总这样说的话婆婆妈妈,可他真的心里很难受。
他一直想成为一个沈冷那样的人,想成为孟长安那样的人,可是他自己也很了解自己的性格,他确实会瞻前顾后。
他当初就很仰慕孟长安那样的人,觉得孟长安做事冷硬果断,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就不碰,所以孟长安带出来的人个个都很正。
以前那些老派将军们领兵的时候,对自己人照顾的更为明显,比如裴亭山,你不能说他是一个好人,但你也不能说他不是忠臣。
只是老派的这些将军们护犊子的时候,大抵上都有些蛮不讲理,他们手下人若是抢夺了别人的军功,他们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亭山便是如此,他的继子裴啸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想把孟长安的军功据为己有。
杨七宝在水师的时候,他的军功都被沐筱风抢走了,如果不是庄雍护着他的话,可能他已经被沐筱风想办法整死。
陈冉吃了半只鸡两个馒头,抬起手抹了抹嘴然后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爽了。”
他看向杨七宝说道:“我的杨大哥,你能不能别像个怨妇似的看着我了,你那眼神看的我好像我没满足你似的咱们都是爷们儿,直截了当一些。”
他看着杨七宝的眼睛说道:“军中兄弟,可为彼此赴死,你知道我有这个心,我知道你有这个心,足够了。”
他停顿了一下后补充了一句:“你在哪儿买的鸡?不好吃,下次你去东市那边有一家荷叶鸡,美得很。”
杨七宝笑了笑:“一个荷叶鸡,还有什么美不美的。”
陈冉叹道:“卖荷叶鸡的那个姑娘美得很。”
杨七宝:“”
陈冉伸出手:“来,击个掌,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我不提,你不要提。”
“好。”
杨七宝和陈冉击掌道:“我杨七宝,愿为兄弟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