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一只可怜的猴子。
唐潮没用多少时间就在心里做出了自己的推断。
他表面默不出声,心里却渐渐明白了为何压在五行山下的“美猴王孙大圣”变成了村民口中描述的那般:
五行山下,经年累月,那齐天大圣只是自言自语,无处排解心中的寂寞空虚冷。偶尔有人来探班也只是拿他取乐,久而久之就得了个疯言痴语、反复无常的病——高兴的时候,滑稽戏谑,搏人一乐;但是偶尔心里抑郁狂躁起来,大地颤抖,山河变色!
没错,这就是医学上所说的“精神压抑性狂躁型分裂症”了。
堂堂大闹天宫的孙大圣,被如来佛祖压在这大山底下动弹不得不说,还竟然成了凡夫俗子投食喂饵聊以娱乐的景点吉祥物,难怪他要抑郁到发狂了。
若不是西天的佛祖压制住了他的法力,这些凡人肉胎又岂能担得动这不灭妖王的一根小小的毫毛?
这可真是“龙搁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要知道孙大圣有七十二般变化,这天地孕育、日月铸就的元神意志分裂起来就有七十二重人格,哦不,猴格呢!
唐潮终于明白了这些山下的村民为何选择生活在这地震频繁的五行山下。不为别的,合着就为这投喂妖猴的旅游收费项目啊!
他略微沉吟,对那老者说道:
“好吧,那就烦请老丈引路则个!”
那老者眼珠子一转,眯缝着打量起对面和尚的行装包裹起来,而后嘿然一笑:
“师父,你也看见了,最近地震属实厉害,搞得小老儿我需要修葺家屋、修补用具。这个时候给师父带路去看那猴子,师父是乐开怀了,可俺这工夫事也耽搁下来了。小老儿这‘误工费’师父是不是得给个六十文才够?”
“……”刁民!不作死就不会死!
唐潮心下腹诽道:
这老头儿要价倒忒狠,一开口就将近一百文钱!
真tm比我这个主播还会套路人!
离开长安时原先的那个唐僧身上本来并无钱钞,虽说是大唐天子钦点的取经高僧,又赐与了“御弟”的地位,但毕竟是出家之人,钱财乃身外之物,除了有数的干粮衣服,并无一分一文。
但是当唐潮成了唐僧并途经“双叉岭”时,遇到的那三个妖精里,老虎精“寅将军”有个翡翠虎爪扳指,野牛精“牛处士”戴了个金子打的鼻环,熊罴精“熊山君”双腕各套了一个银镯。
那哥仨撞到枪口上,顺便也把这些孝敬物品给主播“充了公、打了赏”。
所以当唐潮从怀里拿出一只银镯递给那黑心导游老头儿的时候,左右打量将信将疑的他终于满脸堆下笑来,口中连呼“好说好说”。
他当然知道这首饰价值不菲,比刚才的要价一百文要高出不少哩。
眼下他也不顾什么误工损失了,拎着个果篮一路小跑把唐潮带到了那个“景点”。
说实话,唐潮第一眼看见传说中的那只猴妖“孙悟空”的时候,还真以为他是哪个动物园和游客合影的猴子。
而影视作品里的美猴王形象绝对是开启了“美颜模式”磨过皮了!
他的心里不禁一阵心酸和失落。
看吧,二十米开外那个仅可容纳他那瘦小身躯的洞里,耷拉着一个灰不溜丢的毛茸茸的脑袋。那双举世闻名的“火眼金睛”眸子里却黯淡无光,正望着不远处一株蒲公英出神。
旁边的石壁上贴着一层又一层的告示,上面写着大大的“禁止私自喂食”的字样以及标着投食喂饵的价格——可见这些贪婪的村民为了他们的旅游事业,没少哄抬物价。
“你倒是给大爷们表演一个啊!”
“好好耍,大爷有好东西给你吃!”
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几个锦衣纨绔模样的人正喜笑颜开地拿着腐烂的果子朝离洞口处一米开外的地方扔呢。
人群中一个村民模样的中年人,板着个脸拿了个花花小帽和丑角面具走到猴子面前,厉声厉色地说道:
“猴头儿,今天来的都是有钱的贵客,你识相点,好好表现!”
那猴子也不答话,顺手接过来帽子面具,戴在头脸上,又抄起手边一根锈迹斑斑的道具铁棒,咿咿呀呀摇头晃脑地一阵挥舞。
“舞的好啊,舞的好!”
“有趣,有趣,真是有趣的紧!”
看客们手舞足蹈地叫好鼓掌,又把烂果子零零散散地扔了一回,有几个还砸到了花帽和面具上。
中年人回头谄媚地向看客递着新的果篮,然后又从他们那里接过钱钞。
“哎,那猴子怎么不吃咱们扔给他的果子啊?”
“对啊,你倒是让他吃啊!”
中年人得了令,把地上散落的腐烂果子用脚不断踢向困住的猴子,嘴里嚷嚷着:“吃,吃,给我吃!”
猴子有些麻木地接过一个烂桃儿,掀开面具就往自己嘴里填去。
“啊哈,他吃了我扔的桃儿啦!”一个看客拍手叫到。
旁边的一个看客面露不快嗔道:“咦?他为何不吃我扔的枣儿?兀那村人,你也让他吃些我扔的枣子啊!”
“是是是!”
中年人捧起地上的一堆烂枣子,一股脑儿地朝猴子劈头盖脸地扔过去。
猴子赶忙扔了铁棍,用手护住头脸,仍然只是大口啃着手中的烂桃儿。
“哎呀!你这猴头儿,怎不听话?”
村人一看自己丢了颜面,不禁大怒,冲到猴子跟前,捡起枣子只是往那猴嘴里塞。
猴子被塞得唔唔作声,露在外面的猴爪却只是不断地拍着地面,一副难受的样子,连刚才他望过的蒲公英都给他拍断了,雪白的蒲公英绒毛随风飘散开来。
“哈哈哈……”
周围的看客中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唐潮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轰隆隆——”
大地又是一阵颤动,吓的游客们纷纷猫腰看天,狼狈不堪。
那兀自往猴嘴里塞枣的中年人却似乎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不但手上没停,嘴里还嘟囔着安慰大家:“莫怕,这种阵势并不妨事”。
震动停歇时,他感觉后背上有人拍了一拍。
“都说过了,莫怕,这震动片刻便停……”那人头也不回。
“施主,你看这猴子如此难受,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吧!”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村人回过头来,看见拍他的是一个身着袈裟、慈眉善目的僧人,后面还跟着拎着果篮的年长村邻,心里老大不高兴:
“他吕四爷,你又不是不省得,看猴儿总都讲个先来后到……这和尚,等这几位看客观赏完毕,你再投喂不迟……”
“施主会错意了,贫僧是想让施主放过这个生灵。阿弥陀佛!”那和尚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村人瞪了那和尚一眼,脖子一梗:
“我说你是哪里来的野和尚?吃饱了撑的管什么闲事?劝你趁早给我滚蛋,少来耽误咱们挣钱!”
那和尚却不去理会出言不逊的中年向导,蹲下来看着洞口的猴子,小心翼翼地把他头上的戏装道具摘下来,又抹了抹他嘴边的食物残渣。
猴子用空洞的眼睛看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和尚,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的波澜。
“咦?这个和尚莫不是个聋子傻子?怎生听不懂别人说的话?我让你速速滚蛋,听见没有?”
村人捋了捋袖子,又往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沫,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打架姿态。
那和尚仍旧对训斥不理不睬,从怀里拿出一块干粮,递到猴子的猴爪里。
猴子看着爪子里煊乎的白面馒头,眼里的瞳仁有了些许变化,开始拿着这久违的美食下意识地向嘴边靠拢。
“日|他|奶|奶|的!”村人恼羞成怒,一脚把猴爪里的馒头踢飞,指着旁边石壁上的告示破口大骂,“你个野秃驴!没看见这告示上的大字吗?——‘禁止私自喂食’!我看你是找死!”
“轰隆隆——”
大地又开始了更剧烈地颤动。
蹲着的和尚低下了头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走到贴着告示的石壁面前,“嗤啦”一下把不知贴了多少层、存在了多少年的告示给撕了下来。
把这和尚领到此地的老者怔住了。因为他知道,这些告示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一层又一层贴得密密实实,而且经历了不知多少寒暑的风吹日晒,全撕下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他惊讶地看那石壁时,眼下不但光溜溜的没有一丝纸张粘在上面,甚至石壁上刚才和尚下手的地方都留下深深的指印。
他不由地想起了刚才这和尚徒手拦惊马的细节。
不妙!
但是此时想提醒中年村邻的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那中年村人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抓住那和尚的胸口,嘴里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这秃驴找死!我杀——”
他一个“杀”字尚未说完,却发现斜下方精光大作,不由自主地用胳膊遮住了整个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光团几乎是和大地的震动同时停息的,周围的人们揉着被强光闪到的双眼,再仔细朝光源的位置看时,原来正是洞口处,只见那个猴子仍旧戴上了花帽面具,手里又握着刚才那根生锈的铁棍。
“却是古怪!”村人转回了头,仍旧怒气冲冲地看着肇事的和尚,却发现和尚的脸上有种淡淡的笑意。
死到临头你这秃驴居然还敢笑?
他后背突然一凉,猛地低头时,一根熟悉的铁棍已经从自己的胸前刺了出来。
只是——
再仔细看时,那铁棍不再锈迹斑斑,而是一点一点慢慢变得金光闪闪!!
“师、师父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