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辽,二十多岁,无论身材还是相貌,都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唯独那双眼睛,大概因为长年累月挣扎在鲜卑王庭的权利漩涡中,显得晦涩难明,无从揣摩到他的喜怒哀乐。
他驱马走近须卜茨,两人相识多年,彼此十分熟悉。须卜茨还教了他几年的武艺。此时,说什么都迟了,都没有用了。背叛已经是事实,束手就擒是死,顽抗到底也是死。无论是谁,就是魁头,也救不了红叶部落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了。
“谢谢。”须卜茨笑了笑,平静地说道。
檀辽默默地望着他,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他突然大吼一声,狠狠的一鞭抽在马臀上。鞭声清脆,战马吃痛,狂嘶一声,绝尘而去。
他当天没有进攻。虽然三个部落的大帅叫嚷着要求发动进攻,但檀辽坚决不同意。
他命人快马告知魁头,希望得到魁头的指示。此时魁头正在狼啸草场,和三大部的大首领争吵的不可开交。
檀辽的考虑有他的道理。此时红叶部落人人怀着一颗必死之心,一旦交战,必定以命搏命,至死方止。部队和这种疯子作战,伤亡必定惨重。以六千人攻之,最后能活下来多少士兵,不问也知,所以他准备围上他们几天。
檀辽想磨磨他们的锐气,折磨折磨他们绷紧的神经,让那些贪生怕死的人感到有求生的可能,然后动摇他们必死的决心。时间长了,红叶部落的人在强大的死亡压力面前,肯定有人要背叛,要崩溃,最后可能还会导致内讧,不战而溃。
檀辽一拖就是三天。
在王庭脚下,在鲜卑境内,在自己的草场上像春季狩猎一样围杀手中的猎物,这个感觉实在太好了,轻松愉快。红叶部落的战士和牧民们现在就象是一只只待宰的猎物,毫无生存的希望。
红叶部落的人在死亡面前,没有像檀辽想象的那样脆弱。他们顽强的坚持了下来,并且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须卜茨的话给了他们最后一个希望。大汉的讨虏校尉、幽州刺史之子刘和要来救他们。
说这话的时候,须卜茨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但他和所有人一样,宁愿相信这个谎言,相信这个奇迹能够发生。这是那天晚上刘和答应他的。
今夜的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草原上也没有风,虫儿在草丛中懒洋洋的吟唱着。檀辽的大营一片寂静,只有围绕大营的十几处篝火在夜色里闪烁着妖艳的光芒。
须卜茨跪在草场中间,把头埋在草里。
檀辽只围不攻的办法,让他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他感到自己已经逐渐支撑不住快要崩溃了。此刻,他内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他感觉自己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正在被这无边的黑暗肆意吞噬。
他喃喃自语,祈祷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部落。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地面上有轻微的震动。
须卜茨骇然!坐直身躯,抬头望向天空。
地面的震动感越来越强烈,车阵中的战马开始不安地嘶叫起来。
须卜茨突然狂叫起来:“阿爹…”
刘和在接到斥候们的禀报之后,立即召集诸将布置夜袭檀辽大军的计划。
听说鲜卑大王魁头的表弟檀辽在老虎沟,大家就像野狼看见了猎物一样,一个个眼睛发光,浑身充满了杀气。关羽几个人好像全然忘记了下午的争执,连呼林对他们的调侃都置之不理。檀辽的诱惑力远远大于违反军纪。
檀辽的部队只有六千人,虽然人数上稍占上风,但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五千骑兵可以把六千个毫无防备的鲜卑人杀的片甲不留。
尤其现在檀辽的部队在王庭脚下,鲜卑境内,他们认为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因此他们的疏忽,特别是对防备敌人偷袭的疏忽,恐怕也是必然的。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有一支胆大包天的汉军,竟然胆敢一夜之间,奔袭百里偷袭他们。
在大汉的历史上,深入敌境实施突袭行动的战例屈指可数。一旦成功,这将是一场名扬天下,载入史册的战斗。
刘和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的指挥,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大部队,进行作战,这让他兴奋不已。
他命令阎柔和韩猛的部队一千五百人为突前部队,大军的左翼是鹿定军和鹿穿云的一千白鹿部落骑兵,张飞与潘凤的一千骑为大军右翼。后军是关羽的一千骑,刘和亲自率领亲卫队居中指挥。
部队到达老虎沟之后,以密集的三角锋矢阵形展开冲锋。
刘和说得很明白,夜间天黑,部队人多,一旦被敌人冲散,就难以再次集结。如果不能快速展开对敌人的第二次冲锋,部队恐怕要遭到敌人匆忙集结后的反扑。
所以各部要紧紧地抱成一团,互相支援补充,务必保持冲击队列的完整性,保持冲击的极限速度,不能给敌人以任何喘息的机会,要连续给敌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击垮敌人。
檀辽心情不好,晚上一个人喝着闷酒,想着心事,很晚才昏沉沉地睡下。
未及三更,他迷迷糊糊的被人叫醒,耳边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叫喊声,牛角号声,仿佛天都要蹋下来似的。随即他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剧烈地抖动,他有些心慌意乱。檀辽下意识地认为,这是红叶部落的人在进行突围大战。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还有一点涨痛,口干舌噪的。他无力地挥挥手,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一双瞪圆的眼睛。他吓了一跳,立即清醒了许多。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红叶部落的人开始突围了?”
“豪帅,汉人的骑兵打进来了,我们快逃吧。”他的侍卫长大声吼道。
檀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汉人?汉人怎么会在这里?
本来也是,汉人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主动进攻过任何一族胡人了。他们除了被动挨打,就是派人送贵重财物,送公主和亲。胡人都已经忘记了,汉人也会主动打他们这件事。这些年来,他们从来不在边境上设置警戒哨,在他们的意识里,只有自己可以随意入侵大汉,肆意掳掠,汉人只有忍痛挨打,四处流窜的份。
“汉军骑兵?”檀辽突然反应过来,他一跃而起,大声叫道:“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几个侍卫趁机一把架起他,也不说话,一窝蜂的急忙往帐外跑去。
檀辽和侍卫们冲出了大帐,他惊呆了。
在远处微弱的火光映照下,檀辽看到整个大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混乱不堪。
鲜卑士兵们狼奔豕突,哭爹叫娘,四处逃窜。他们有的赤着身子,有的裹着一件毛皮,有的拎着弓却没有箭,有的抱着空空的箭壶,基本上看不到有人拿着武器。他们恐怖地叫着,撕心裂肺地喊着,在漆黑的夜里,惊惶失措,恐惧万分,像潮水一般叫嚣着向后营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