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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墙头藤蔓(1 / 1)

椒兰殿的爬山虎生长的十分嚣张,那翠玉的颜色一路摧枯拉朽的从外面翻墙进来,还爬到椒兰殿的地上。爬山虎的里面是深宫,外面还是深宫。

金山骑在墙头上清理爬山虎,看到宫里的建筑是一重一重的回字形,给与观者一种眩晕的感觉,似乎永远也跑不出如迷宫的回字形。

王宫里是看不到天的,因为房子和房子鳞次栉比,把天空也局限,向上看去,天空只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方块。

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精巧也冷漠。

除了每天来送饭的人,和那天夜闯的华羲,金山再没遇见过外人。

金山想把房子打扫的像样些,但总是被三个宫女制止,她们对金山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摆手。

金山也想知道为什么,宫女就指指天上,表示这是上意。

金山也揣测,上意是什么,大抵保留着原貌为了永世不忘。

虽说,忘记意味着背叛,但对于生活在里面的人来说,不忘并不是什么好事。

起码对金山来说,她原本指望打扫干净可以住一个宫殿,现在整个椒兰殿维持着十五年的样子,就像一个刑场。

绝大多数的屋子都是空关着,一进去看到那些斑斑驳驳的痕迹,就忍不住猜想,当年里面发生了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原本金山最想过的日子,能在一个地方住着,有吃有喝有钱。没想到王宫的日子才半个月不到金山就受不了了。

现在,还不如在外面摆书摊,起码每天都是新鲜的,新鲜的人新鲜的故事。

夜晚来临收了摊,吃下养母做的饭。上灯后,养母在屋子做衣服和鞋子,金山可以把一天听说的故事都整理出来,妹妹在边上看她写故事,还给她出主意。

王宫里没有家人,不管养母对金山有多不客气,对妹妹有多偏心,但仍旧是她把自己养大。如果没有养母,金山大约饿死了吧。

金山大概是四岁,还是五岁起就跟着养母和妹妹生活。

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金山想不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些片段,娘给她讲食血者的故事,娘给她唱儿歌哄她入睡。关于娘的回忆,金山脑海中只剩下零碎的片段。

进入王宫的半个月里,金山梦见娘的次数比前头十五年都要多,娘的脸庞也越来越清晰。

金山记忆里的娘立在那里身型苗条,有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眉如远山,绾着一支兰花钗,戴着八宝攒珠髻,身上穿了束腰窄银衣,外罩用丝品织的罩衫。看梦中娘的穿着,似乎家境不错,后来家里怎么落败的,自己又是怎么变成孤儿,金山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再往后,金山就记得和养母还有当年襁褓中的妹妹生活在一起,她们搬了三次家。

开始是住在有钱人家,给人当长工。

那家老爷总是占养母的便宜。后来,养母被家里的大娘子赶出来。

被赶出来以后,风餐露宿,每日都居住在破庙里。

有段时间,妹妹每天到午后开始发低烧,最严重的一次呼吸困难,昏死过去。养母卖了一块玉坠给妹妹看病,才知道妹妹得了肺痨。

那玉坠子是金山身上带着的。雕琢了她的本名李舒尔,是金山身份的证明,以前不论多艰难,金山都舍不得卖掉玉坠。那次,不卖掉玉坠妹妹就会因无钱医治而死掉,金山忍痛卖掉了自己的玉坠,也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

后来,养母的叔父过世了,留下了一些田地给养母。她们有田、有地过了一段很富足的生活。

然而,好景不长,养母同宗的亲戚霸占了养母的家产。养母状告到县衙,县衙以养母为叔父非嫡亲女儿且为出嫁女,将养母的叔父留给她的家产,判给了叔父的同宗亲戚——叔父的远方侄子。

所以,金山才会在茶馆听到华羲与人辩论时那样入神。

因为华羲说过,女子也应该有读书求学、继承财产的权利。如果女子能和男子一样掌握财产,男女自然就能平等。

若是养母能够继承她叔父的财产,那她们早就可以自给自足。

听到华羲的话,金山原本麻木的心动了动,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会有那么多的苦难。现在她逐渐明白,因为她们是女人,所以注定多受苦难。

屋子和宅子被抢走,又一次她们被赶了出来。

定居在京都的时候,金山已经有十五岁,会上街和人做些小生意。靠着养母没日没夜的给人浆洗衣服,缝补刺绣,加上金山卖书、写书,给人写信,她们终于能在整个京都最差的老鼠巷租典下一个独立的院子。

原本以为终于能过安心日子,没想到妹妹的病总是反反复复,寒冬腊月更甚从前,只能去借“驴打滚”高利贷,结果被人害了,一个女子跑到王宫里当小宦官。

金山一边想心事,一边骑在墙头清理藤蔓。

这些易弯的枝条韧性极强,在深春的季节里依附墙体放肆生长。攀援的力量很强,宫里的内侍没有佩刀,金山只在椒兰殿里找到一把生锈的小刀,用尽全力都很难割断一根藤条。

椒兰殿的宫墙年久失修,墙体大多十分粗糙,而藤蔓一类的植物吸附的能力和墙体的粗糙程度有关,越是粗糙的墙面,藤蔓攀附就越牢固,金山也就清理的越是费劲。

那藤蔓缠着墙壁卷上去,嫩绿的枝桠看似静止不动,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生长着。昨天这个枝桠的头部还朝着西面,今天一开太阳,枝头已经朝着东面。

金山终于又斩断一根绿色垂条的藤蔓,费力把它扔出椒兰殿的墙外,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喊叫。

金山心道一声:“坏了!怕是砸到了人。”连忙从墙上探出身子,被砸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华羲。

两个人在墙头院外遥遥相顾。

华羲站在椒兰殿外,墙和藤条遮挡了他的大部分视线。墙上的人他只能看见,那人头发在阳光下如同秋蝉之翼,眉黛如远山,一双眼睛满是嗔怪。

被砸的是他,但他觉得自己才是犯错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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