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是一场虚空的梦,世间的一切如露亦如电,人生种种不过梦幻泡影,唯有天道永在。
玄汲的行为悖逆天道,留给子孙后代无穷无尽的祸患。
这一次,没有天降的诸位神明来拯救世人,没有神再来帮助人去消灭人自己招来的邪恶。
邪恶的力量比起太古时代相差的太远,连邪灵的仆人都算不上,但人力依旧远远无法匹敌吸血鬼的力量,甚至有时连吸血鬼的傀儡的力量都无法力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临终前悔悟过来的太祖玄汲,命人四处寻访当初告诉他如何找到衅族人的高人明隐,然而明隐也已罹患重病。他泄露天机太多,导致浑身溃烂。
在说出那个不出世的预言后,明隐便浑身渗出脓水,气绝身亡。
病重的太祖玄汲将这个预言记录在册,以便他的后世子孙能有机会读到,摆脱夜王的控制。
这个预言便是:夜王的后代拥有杀死夜王的能力。
预言没有说哪一年,也没有说哪一代,只是记录了一个非常笼统的言语。
就这样一个非常笼统的预言,它所指的人,居然在十五年前被华兰王后所找到。
华兰王后掌握着司簿司、司记司,这些司又控制王宫的经籍图书、笔札几案,王宫所有秘典、书籍,阅读、记录的权力都在华兰王后的手中。
她于秘典、书籍中知道吸血鬼的事情,也知道了那个被记录在案的预言。
华兰王后在知道吸血鬼后,一直在尽力帮助王上玄昭消灭吸血鬼,她从古老的典籍中寻到了这个预言,并且寻找预言中所指的那个人。
历代的王都在寻找这个秘密预言所指的人,但是他们的方向不对,他们总是去寻找看起来显而易见的,或孔武有力或智慧过人的男子,而非看似柔弱的女子。
正因为华兰王后是一个女人,她更加清楚,母系的血脉更容易保护孩子,母系的传承也更为稳定。她把范围扩大至女子。
竟然令她追溯到一百余年前,夜王曾经爱上过一个女人。
那是厉宗时代,夜王过得最惬意的三年岁月。
厉宗比夜王更残暴。他喜欢看夜王狩猎活人,在夜晚的树林里猎杀囚犯,囚犯不够,便抓捕无辜百姓。
夜王在黑夜里过着近乎无拘无束的日子,整个王宫都是他的居所,他可以自由行走在任意地方,不用担心会被宫人看见,因为也许过几天,这些宫人便会被厉宗用各种理由杀掉取乐。
逐渐夜王越来越肆意,总跑到宫外夜游。
他遇到了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子,那是一种很可怕的美,单纯中透着妖艳。他再也没有见过这样轻易压倒春光的女子。
相处一段时日后,女子知道了他的身份,出乎意料这个女子并不惧怕他。
虽然夜王早就知道预言,当那个女人怀孕的时候,但是他也没有想过要杀死她,而是看着她喝下堕胎药,他以为不妨事。然而,他大意了,第二天,她便离奇消失。
夜王方才意识到预言会成真,便四处急着寻找到那个女人。
但紧接着,凌盛国政变,明宗设计在围猎时杀死厉宗。
明宗登基,发现了夜王的存在,并且想要除掉夜王。等到夜王处理完这些事,再找到那个女子时,已经是一年之后,她在夜王面前自杀了。
从此,夜王不知道那个女子的孩子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他第一次感觉到人的决心让他恐惧。
人,尤其是女人,并不似外表看上去那样柔弱。从那以后,他便很少出地宫。
夜王静静等待了几十年,等那个掌握毁灭他的力量的孩子前来。
谁都没有来。
夜王逐渐淡忘,以为那个孩子大约早就在出生前死去,可仍旧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一百多年过去了,华兰王后又寻找到了这个预言所指的人。
夜王感觉到当年的事情依旧让他刺痛,他想起那张温婉美丽的脸,居然是那样坚毅又果决的挥刀结束生命,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她只要把可能存在的孩子交待出来,他就能放过她,不伤害她一丝一毫。
夜王胁迫玄昭同意他杀死王后,并且将所有知道他存在的人全数杀死。王后的宫女,王后的女官,王后的好友,不论在江湖之高还是在庙堂之远尽数被诛杀,只留下几个又聋又哑的。
王上继续对太子说:“太祖唤醒了贪婪的吸血鬼,子孙都要偿还因为封邦建国欠下的债务。玄氏一脉自太祖起供养吸血鬼,直到今时今日。”
太子玄羲坐直的身子又颓下去,无力地道:“这就是父王一直不肯告诉我的,君王之上的君王?”
苦苦追寻的真相便在今日大白,可是太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或成就感。他只觉得痛苦、虚无,还有失望。
原来他的祖先曾经做下了如此恶劣之事,给他的子孙后代引来了难以解决的麻烦。
凌盛王朝存在君王之上的君王,他才是整个王朝的真正控制者。
玄羲虽然早已隐隐猜到,可是他不愿意承认这一切。现在所有罪孽都摆在了他的眼前。
原来父亲,不单单是父亲,而是玄氏的列祖列宗几乎都向吸血鬼贡献过自己百姓的生命。
王室成员都是最最卑鄙的人,从祖先开始一个不落。
那些君王死社稷,所谓不屈的气节,所谓君王应该保护百姓,都是骗人的鬼话。实际上,王室才是造成百姓痛苦的根源。
“不错。”王上的嘴唇惨白。
夜王召王和太子前去,必然不会有好事。他原本不想让太子知道,王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孩子肩上担着如此的重担,可若是今日不说,此去地宫,一切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若是像十五年前一样,王上被突然召进地宫,最后不得不由王后挺身而出揽下全部,救下君王。
如今也是这种结局,已经中年的王又该何去何从。
玄羲眼含热泪,痛苦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告诉我真相?”
王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但背不住眼泪和太子一样滚滚而落。“作为一个父亲,不想让年幼丧母的儿子承受这么多。”
王上颤巍巍的站起身子,哽咽着咳嗽几声:“寡人希望太子坚强。如果怨恨能给太子力量,那寡人宁愿太子一直怨恨寡人。不论寡人如何,太子都要打倒夜王,所有牺牲的人才会死得其所。”
他停顿瞬息,“哪怕是所有的人都死了,我的儿子也要继续活着。”
王上和太子脚步滞重的走出去时,天色已经黑了。
王宫里都是黑黝黝的房屋叠影。天上乌云密布,无星无月并且下起夜雨,淅淅沥沥非常恼人。
太子不由得想起母亲在椒兰殿离世的那一日,也下了雨。太子觉得很阴冷,周围的空气一点不像六月天。
宫里的屋檐下挂着一排排的灯笼,在朦胧的雨中显得鬼气森森。
王和太子走到地宫,衣衫都全部被雨水打湿。太子钻进地宫里,给世间留下了一个潮湿的背影。
从入口处下行一百零八级台阶,到台阶深处,斜坡已经非常明显,举着火周围都黑得怕人。若不说这是王宫里的地宫,还以为是甬道宽阔的墓道。
斜坡的尽头便是一个拐弯处,走过转角多出几块向上的台阶。走上台阶后眼前便豁然开朗,来到了一间房屋内。
房间里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两边墙壁上一幅连着一幅的壁画。
壁画精巧又冷漠,记录的是本朝被美化和篡改过的历史。
继续往前,又是一段甬道,随后,豁然进入一个巨大的石洞中,而这石洞便是整个凌盛国最邪恶、恐怖的地方。
太子的眼中,这里像是猛兽的洞窟,或者是妖怪的老巢。
左相比王上和太子来的早些,行礼完毕后,已经垂首直立在一边候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王上和太子,两人暮气沉沉地走进地宫的大殿。
王拼命抬头挺胸,还是压抑不住心中最深处的害怕,他脚步虚浮,脸色也煞白,毕竟他怀疑太子是兰花党。
而太子拖拖拉拉走在王后面几步,进入地宫毛骨悚然是必然的,但他心里更多是难受。
太子真心替王室,替太祖感到羞愧。
太子一直欺骗自己,父王是迫不得已才供奉食血者,没想到凌盛王朝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这个太子当的真是一场梦,一场荒唐梦。
玄羲的脸上死气沉沉,整个人没精打采。
王见到了夜王,不住的回头看太子,希望太子能给他信心,但是太子不言不语一副颇受打击的模样。他只能硬着头皮,脸上的肥肉也僵硬了,微微欠身道:“夜王。”说完,他低下头,不去看对面墙上镶嵌的那个人。
石室里除了一个石座实在没有其他装饰,太子年轻眼尖,一眼就看到对面的,一个死者被糊在墙体中,尸体已经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