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并没有远离椒兰殿,她在椒兰殿的后园里,在曾经属于王后的花圃里,现在被她种满瓜果的地里消磨时间。
玄羲留了纸条让金山知晓,他会在夜里来看她,可她却因为睡着错过了。
为了打发等待玄羲的时间,金山去了后面的菜地。
她好久没给菜地捉虫,天牛和不知名色彩斑斓的小虫差点吃光了她的菜。菜地的杂草也长出一大片,很耐活,比蔬菜、瓜果肯长。
金山在菜地里留恋了一会,等到她跑回正殿前。玄羲已经在着急的找她。
“殿下。”金山从后面叫住玄羲。
玄羲急忙回首,在夏日的淡淡夜风中,金山冰绡碧罗的衣袂飞扬,纤巧的素带缟轻叠,似要临风飞去。
玄羲不由得跑去,伸手抓住金山的手。
“我.....”一时玄羲竟无语凝咽。
金山反手紧紧握住玄羲的手,“很累吧。”
夜风冉冉又起,风里是玄羲微凉的叹息。他无声地点点头。
这几天,他命人改造湖上小瀛洲地下,敦促梨园舞姬排练,和神机营大将商议炸药的位置,与御林军统领商议埋伏的人选。忙得团团转。
玄羲摇摇头,说:“不累。”尽管他食不知味,夜不成寐已经许多天。
“为了安慰我吗?”金山望着玄羲几日就瘦削下来的脸颊。
谁知,玄羲又慢慢地摇头,“是真的不知道累。我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理想中的国家。”
过去玄羲总是顽劣。任性的在他的父王和许多臣子眼中算不上一个合格太子。
曾经的他总觉得救万民于水火中是那么宏大,现在却知道许多很宏大的事情,只是一小步一小步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
在外人口中伟大的故事,很多只是迫于良知不得已而为之。没有那么伟大,没有那么恢宏。
金山把目光移动望着眼前的玄羲,忧愁地说:“殿下眼中理想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
玄羲的眼睛不再追寻金山的目光,而是望着远处,遥遥的像在憧憬未来。
“那是一个自由的国家。女人可以选择做女人,可以拥有和男人一样的权力。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以人为希望的国家。”
他顿了顿,把手放下,看着金山认真地说:“你是否愿意等我,为你打造那样一个国家。在新的国家里,你是我永远的第一位。”
玄羲和金山长长久久的对视。在玄羲山泉般清澈的眼睛中,金山看见了希望,幻着粼粼之光。注视着这双倾城的眼睛,流转动人心魄,金山忽而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请你为了我等待,也许那一天要等很久。而我,不论未来如何,我也会等着那天,等着和你在一起。”
“不论以后多么艰难,无论要放弃什么,都不能抛下我。”
玄羲慢慢地说完,他想说的话。
玄羲眉目清远,他的眼眸黑珍珠般流转着润泽的光芒,竟是眼眶含泪。
大战前不论说什么,总会引发不安,唯有郑重承诺,才可以宽慰太子不安的心绪。金山轻轻点头。
金山和玄羲沉默少顷。椒兰殿里的灯光照着她云鬓红颜,清丽难言如瑶池中人。
玄羲轻抚金山的乌发,金山的头上簪着一支珐琅流苏珍珠钗。玄羲觉得金山的身上永远少了一样首饰,那就是凤冠。
他曾经许诺,以后每个月都会给金山一件礼物。如今,时间太赶,他来不及命人打造凤冠。今日里,他要给的礼物也并非凤冠。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册子上书姓名,生辰八字,祖先三代等等信息。这是一本玄羲的庚帖。
庚帖是男女订婚时,男女双方互换的帖子,成婚的六礼之一。
现下,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玄羲便自己来送庚帖。
礼仪本就是一种仪式,在金山和玄羲的心中都是象征性的。虽说玄羲自己来送庚帖给金山,压根不合规矩,但玄羲的心意一定要到。
另一份庚帖应当写着金山的姓名,生辰八字,祖先三代等,玄羲也已经准备好了。
玄羲和金山在椒兰殿空荡的院子里交换庚帖。玄羲持着金山的庚帖,金山拿着玄羲的庚帖。
以后的事情固然压得人凄然,但两人的眼底已有了笑意。他们对望了一会,眼底的笑意渐浓。
玄羲轻轻地说:“得呈比目何辞死,原作鸳鸯不羡仙。”
起风了,抚着椒兰殿里的树木,摇曳着细碎的轻响。宫墙外,传来打更人梆子声响,冲破这夜的浓黑。
已三更天。在打更内侍的梆子声中,他们才从彼此的眼眸中回过神来,玄羲应当回去了。
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溜走,从不以人的希望为意志。
当人们希望时间走得慢一些,它总是飞快的迫不及待的开启下一个篇章。而当人们希望它走快些,它总是难熬地度日如年。
金山曾经希望永远也不要面对夜宴的那一刻,但是几天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掠过。
宫里一点都看不出要有喜事的样子,只是在密谋布置着。
正值炎热的夏天,夜宴的地址选在子城王宫北苑湖泊中的小瀛洲上,已经超出了金山所知的王宫范围。
小瀛洲不能算是真洲,只是四周皆是湖水,在湖中心有一片高于水面的土地,盖有兰亭,还有临水照月的空地和平台。通常王室举办夏季的宴会都在此处。
有诗歌:“万家游赏上春台,十里神仙迷浮岛。”说的便是这样的浮岛瀛洲。
此地夏日非常清凉,日常静谧优雅,远离烟火人间,只有湖面上微微清风,故而称之为小瀛洲。
小瀛洲离王宫内苑有些距离,便于神机营对地面进行改造,埋上炸药。小瀛洲的土处理起来方便。
在太子的监督下,神机营的军士装作工兵对小瀛洲进行填挖改动。对外称,为了给太子新纳的侧妃一个令人满意的夜宴。
小瀛洲的地方有限,所以表演者通常不在岛上,岛上能坐着的只有王上、太子等贵族,以及一干宫女、内侍,伺候王和太子等人的饮食。
安排表演的乐班在离小瀛洲不远的船上,方便死士的进出。在l船上的乐班奏着丝竹,借着水面传来,飘渺如同仙乐。
乐班行船在湖面上,湖面之上种满粉色莲花,这些花瓣嫩红,千层重叠,乐班的双层龙舟从莲花中经过。
湖面上雾气缭绕,仙音渺渺。龙舟绕岛行驶,一周复一周。
夜宴表演的龙舟多达二十艘,每艘上的内容都不同。
有一艘龙舟上建有大平台,木质平台之上站立舞蹈的共有三十六个舞姬。
龙舟驶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众舞姬在张灯结彩的平台上翩翩起舞,跳的是梨园新排的凌波舞,如同将要羽化而登仙的仙女。
龙舟上的灯火在水面上闪闪发光,闪耀的如同银河落下的星碎一般。
这等雅致盛景,金山无缘得见。
当王和太子在小瀛洲上惴惴不安地等着,金山和其他的新嫁娘一样,不能出来抛头露面,只能在洞房里。
东宫的太子寝殿静悄悄,不知是人都去了小瀛洲还是因为人都被支走了。
金山看着更漏,算着时间,从傍晚天黑起就等得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