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醒来天已大亮,花窗的玻璃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水珠,光柱穿透窗户,五彩缤纷的煞是动人。
睁开眼睛,半撩的墨绿色珠帘外头还亮着烛光,那人穿着绸衣靠在椅上读书,肩头披着一件长衫,空落落搭着,玉面如冠。举着书卷的手修长嶙峋,凝神顿首自有风华。
子虚不觉微笑,起身披了件外衫走过去,“起了怎么不叫我?”
周慕筠抬眼,她撩开那半壁珠帘款款行进,早起未梳妆,娇懒微嗔,放下书卷道:“我起得早,想着让你多睡会儿。”
“今日归宁,原就该早起的,好在没睡过头。”
他眼里清泓万顷,微笑着将她拉至桌前,指着上头平铺着的画,“误不了,你瞧瞧这画,我题了半句,剩下半句,还请二少奶奶赏脸。”
子虚定睛,画上确是多了句诗,一样的山林之景,他却独辟蹊径大量留白,没了以往满满当当的拥挤,反倒多了几分月色下的幽静浩淼,配上那句“明月松间照”,到是有些远远近近的交错感。只是他的字如行云流水与她相差甚大,题在一处怕坏了整体。
“不怕我的字显得小气,坏了你的画?”
他圈她入怀,将她脸旁散落的发撩到耳后,“必然绝配,您就赐墨罢。”指向边上的大案上头,“写好了,咱们把它裱起来挂在那儿,往后一进门便能瞧见。”
她拗他不过,提了笔在另一侧写上下一句,用的是端庄灵动的梅花小篆,落在这片深林月色里竟毫无拼凑之感。
他大喜,得意的很“早说了是绝配!”
子虚搁下笔,“二少爷这回可满意了?”
他又黏过来亲亲她的脸,“清水芙蓉,最满意不过!”
子虚推开他,“先前瞧着挺正经的,谁承想原来是个这么会贫嘴的无赖!”
怀里空了温软香玉,二少爷只觉委屈,回来时怕身上的寒气凉着她忍着没进被窝,好容易等她醒了,却被推开。
忍气吞声,“今儿是早朝的日子,岳父恐怕也要进宫。咱们先在家用了早饭再去吧。”
子虚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只点点头道:“正好我做些糕点带给阿槿”
二少爷还没吃过媳妇做的糕点,心中腹诽,啧啧,竟然不如一个奶娃子
※※※
回到四儒巷时,顾大人还未回府,家中只有兄长和阿槿。
刚一下车便有一颗肉球飞也似的跑过来撞进怀里,“姑姑,姑姑”欢喜地叫她,子虚顺势抱起他,蹭蹭他的小鼻子“阿槿是在等姑姑吗?”
阿槿嘴里还含着糖球,看了眼她身后的周慕筠,咯咯咯的笑开来,“早就等着呢,等姑姑,还有姑父”
这声姑父让后头的周慕筠很是受用,从子虚手中接过阿槿,“姑姑昨儿累了,姑父来抱你”
子虚怀里一松,听出他话里有话,忍不住锤他,低声急道,“孩子面前,说什么不正经的!”
周慕筠神清气爽,腾出一只手抓住她的,对走进了的顾景澜面上恭谨,叫了声“兄长。”
子虚挣脱不得,这厮在外头一贯清俊优雅毫无破绽,哥哥面前也不好与他争执,只得随着他一同叫了声“哥哥”。
顾景澜瞧着跟前的一对璧人,略有病容的脸上难得展颜,“父亲还未回府,叫我先来迎你们,咱们先进去,等过会儿父亲回来了再开席。”
周慕筠心里还念着她昨日说的话,进门便同她先行为已逝的顾夫人上了柱香,以表孝敬。
一番磕头许诺后,顾大人也回了府。
两人又跪了一遍,才至开席。
子虚心里惦记着明儿父兄便要回青州,吃过饭便替阿槿收拾起行装。
珊瑚抱着阿槿想拦她:“这些事奴婢们做就行了,小姐您放着吧”
子虚摆摆手,“往后也没机会了,就让我来吧。”
阿槿小人精似的,感受到她的不舍,不顾手里抓着糕点,挣脱下来跑过去,一把扑在塞了衣服的箱子里,叫道,“姑姑我来帮你。”
珊瑚抓不住他,“小祖宗,可别添乱了”
子虚任他滚来滚去,糕点碎屑落了一地,逗他:“阿槿不回去了,在这儿陪姑姑好不好?”
阿槿扶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好。”
“为什么?阿槿不喜欢姑姑吗?”
又摇摇头,“因为阿槿要和爹爹在一起,等娘回来,留在这里,娘不认识路怎么办”
子虚怔住,“阿槿还在等娘吗?”
阿槿笑:“爹爹说,娘会回来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去找娘,到时候再让我来找姑姑,等他们回来”
子虚湿了眼眶,哥哥这是
心里哽住,“好,那到时候,姑姑来接阿槿。”
她从前对哥哥还心存怨气,如今却才真正明白他心里的苦,做不到生死相依不过是因为身边还有个割舍不下的阿槿,他一直求的,是有一日可以名正言顺去找嫂嫂。
而此时,顾景澜倒上两杯烈酒,一仰脖喝下一杯,不顾脸呛得通红,将另一杯推向对面。
周慕筠蹙眉,“兄长这是?”
顾景澜缓过气,“喝了它。”他眼里没了温和,多了些垂死般的凌厉。
周慕筠直视那道目光,喝下那杯酒,喉头热辣,哑声道:“兄长请说。”
对面的男子终于满意,羸弱但宽阔的胸膛直直挺起,声若洪钟。
“这话我只说一回三年前周先生在青州的原因顾家不会追究,顾氏同意周家的要求,只为家妹在贵府能得平安喜乐,若事实有悖,纵然鱼死网破,也必不罢休。你可明白”
周慕筠微微屏息,与他对视,心中却为她欢喜,有这样的兄长维护着她。
沉默后又喝下一杯,道:“慕筠明白,请兄长放心。”